回家的路有多远（一）

鲍红香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烟雨朦胧中，柳絮漫地，一座院落孤寂地座落在巷子的尽头。巷子很深，青石板路，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吧，再加上南方的雨季来临，青石板上到处都是苔藓，只是路中央因有人走，才有了一条道。

忽然巷子尽头的大门吱一声打开了，一群头戴工作帽，身穿工作服，胳膊上戴着袖套的女工，相拥着，说笑着，年轻点的互相打闹着出了这家门，拐进了巷子左边的另一个院落。

原本以为这是户家境优渥的人家，现在看来应该是间加工厂。走近半掩着的门，院门在长年累月的雨水浸泡中变得漆皮斑驳，伸手摸上去有些刺，走进去细看，那些本来粉刷得很白的墙壁变得有些凋零，有些地方的漆也在脱落，只有墙壁上趴着的常春藤在春天的感召下，嫩芽初绽，蓬勃着生机。

这间小小的电子加工厂，从事线路板插件的手工焊接、测试等流水线作业，因为技术要求低，活计简单，工资虽不高但还算稳定，一些从偏远农村出来打工找不到活儿的，就到这里试试。经过几天的培训，绝大多数工人都能上任。这个活劳动强度不大，但要求细心，所以能留下的又以女工最多。上班实行三班倒，工位上的活一刻也不停歇。

车间里，女工们在流水台前紧张地忙碌着。陈梦有些走神，手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眼看又要清明了，同车间的姐妹们都在盘算着清明放假回家，一家团聚。今年的自己又何去何从？来这里打工，已经三年了，头一年不愿回家，不想看到那个支离破碎的家。第二年受疫情影响，政府鼓励异地过年，她又找到了不回家的借口。三年了，儿子、女儿长高了吗？公公婆婆身体咋样啦？那快要塌了的房子呢？……可这三年，她不曾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没有捎过一分钱。那个家已经变得那么遥远了吗？一点点牵挂都没有吗？监工走到她的工位，敲了敲桌子，她猛然一惊，顿时手忙脚乱，电动螺丝刀差点割着她的手指头。监工眼急手快，迅速按下了开关。

“陈梦，你怎么回事呀？累了？要不歇会儿？”

“哦，不累。谢谢！”

她收回眼神，长吁一口气，迅速打开开关，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宿舍内，姐妹们忙碌了一天，洗澡后躺在床上聊天。陈梦睡在上铺，她拉上床帘，打开手机，看着儿子、女儿的照片，呆呆地。这是儿子9岁那年，学校发奖状的照片。儿子手捧奖状，站在领奖台上，满眼欢喜。儿子叫杰，天真活泼，聪明机灵，在村里上小学，成绩优异，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家里斑驳的墙上贴满了儿子的奖状，他说那是他的荣誉墙。女儿满两周岁时，骑在童车上，兴高采烈地玩着，她逗女儿玩，用手机给女儿拍的，没想到这随手一拍竟成了这几年的念想。她的心揪得生疼，儿子、女儿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三年了，不管不问，甚至一点儿音信都没有。儿子还是那么乖？在学校成绩有没有落后？会不会受人欺负，遭人辱骂？女儿还记不记得自己？情感的闸一时失了控，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抽噎着，哽咽着，生怕舍友们听见，强忍着，不停地用衣袖擦着泪。

“陈梦，明天下午咱们休班，我们几个准备去逛街，给家里人买些礼物，你去吗？”冯姐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了，你们去吧。我想歇歇。”她急忙擦掉眼角的泪，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急忙答道。

心直口快又热心肠的李姐，似乎听出了些什么，站在陈梦床前，拉开她的床帘，看到她红肿的眼睛，什么都明白了。“想家了？想孩子了？那就回去看看吧！都三年了，也没见你回过一次家，连电话都没听你打过一次，是不是家里出啥事了？”

“没有，都好着呢。”

“那你哭啥？你看你，咱们都是姐妹，你家里的事情从来没跟我们聊过。你不说自有你不说的理由，我们也不好强问。要不这次趁清明节长假，咱们都回家看看。”

“再说吧。谢谢李姐！”

“你看，一说起你的家事，你就这样。让你打个电话吧，你说手机没电了，一会打。发个微信吧，你又说怕收不到。你说咱们在一起都多长时间了，你也没说起过你家里的事情。你不把我们当姐姐，我们可是把你当妹妹了！”张姐也掀开床帘，凑头进来。

“哪里呢。我真把你们当姐姐。真的谢谢你们！”

“那就好，那有啥，你就跟我们说说，我们会帮你的。”

“是呀，大家在一起，我们都会帮你的。”

“谢谢李姐，谢谢大家！没事的，我先睡了。”陈梦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头靠在枕头上，背朝外，面朝里，眼泪又夺眶而出。

眼看着清明长假就要到了，姐妹们都大包小包地收拾着行李，带着给家里人买的礼物，也买好了车票，就等假期一到，一同出发回家，只有陈梦，恍恍惚惚地。

这天回到宿舍，姐妹们都已打包回家了，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她的内心五味杂陈，眼泪又不听使唤地掉落下来。她爬上自己的床铺，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今天是清明放假的第一天，自己个出去游逛了一圈，没着没落的，无聊死了，自己又无心申请加班，三天的时间怎么熬呀！躺在床上，她的身体像烙烙饼一样，翻过来翻过去。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回家”，她一骨碌爬起来，冷静了片刻，翻身下床，快速收拾好行李，箭一般地冲出宿舍。其实，她早就想回家了，她比任何人都想。那个家在她的心里永远没有距离，永远放在第一位，只要她想，马上就可以到家，回家的路一点也不远。

她一路小跑到厂门口，伸手打了个的，直奔火车站。候车时，她去商店给女儿买了个芭比娃娃，给儿子买了个书包，又买了些营养品，算是给公婆的。

她终于坐上了回家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