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1）（小说）

滍水闲人

门

　　他至今清楚记得，1959年冬天，娘生孩子时难产，带着未睁眼的妹妹一起走了。

为给娘打口棺材，爹把屋门板毁了。

娘过了头七，爹背上被窝卷，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走，六神无主地叨唠着“人没了，门没了，家也就没了，走吧…”

他问：“爹，咱弄啥去？往那儿去？”

目光呆滞的爹摇摇头，拉着他的手离开了家。

站在湛河大堤上，他回过头来，望着家的方向，想着他熟悉的一切，草房、篱笆、栅栏门还有门口那块溜光的暗红色石板，想着娘牵着自己的手，走在田间的路上。

他咬着嘴唇发狠，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给家里装个好门，比队长家的榆木门还要漂亮的门，门上再挂一把锃光瓦亮的铜锁，他也像队长家的孩子那样，把铜钥匙拴在皮带上，还要弄一把银闪闪的指甲刀和铜钥匙拴在一起，走路时叮咣乱响……那年，他九岁。

爹带着他，从山头店站扒上从平顶山拉煤的火 离开了湛河边的家。至于后来他和爹是如何来到北方一个大城市的，他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后来，在爹的断续讲述中，他知道了事情的大致原委。

实际上，他们是一路要饭来到北方这所大城市的。

有一天，他和爹到一个小村子要饭，突然从一家院子里冲出一条黑狗朝他们扑来，爹举起手里的枣木棍，本想吓唬吓唬黑狗，谁知道狗愣生生扑上来，咬住爹得小腿肚子不放，殷红的血滴到地上，爹疼得直咬牙，爹强忍住疼痛，一棍子打下去，黑狗调头跑了。后来，爹的腿瘸了，爹说，可能和狗咬有关，所以，他恨黑狗。

而一次偶遇却改变了他和爹的命运。

他和爹来到大城市以捡破烂为生，开始的时候住下水道，总怕被公安抓住，每天东躲西藏的，不得安宁。几天吃不上饭是常事。有一次，他们远远看见几个公安朝他们走来，他们觉得像是像要抓他们的，情急之下，他们翻墙跳进一个院子，那院子墙头上还挂着铁丝网。

墙内是块菜地，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正在摘豇豆角，看着突然跳下来两个人，老人下了一跳。“咋跳墙进来了，部队没有门吗？”

爹扑通一声跪在老人面前，“大叔救命。”

老人连忙扶起爹，“咋啦？慢点说。”

……

听爹说明原委，老人二话不说把爹领回家，让老伴把一盆白馒头和一碗菜端上来，“吃吧，吃饱洗个澡，今天就住我家。”

他和爹实在饿坏了，埋头就吃，印象中，那是他吃的最香的一顿饭。

吃饭的当子，他们抬眼逡巡室内，墙上有老人穿军装的照片。

老人听爹是中原口音，就问爹是那里人，爹说起了家乡的湛河。

老人一惊“湛河？河北有个小村叫湛河董。”

“我就是湛河董的。”

“湛河董，湛河董…”老人陷入沉思，好半天，老人问“湛河董有个菜把式，乡亲们都喊他老倔头，你认识吗？”

爹说：“那是我爹。”

“你爹？”老人仔细端详起他爹，脸上露出笑容：“像，像！”

“恁认识俺爹？”他有点诧异地看着老人。

老人说：“何止认识，你爹是我的救命恩人。刚解放那阵子，湛河董一带闹土匪，我的部队在那里剿匪，不小心让土匪打了冷枪，我胸部中弹，差一点打着心脏，你瞅瞅，这是枪眼。”说着，老人撩起衣服，指着胸口的一个伤疤让他看。“要不是你爹卸下家里的门板把我抬到医院，我那能活到今天。”

第二天，老人对他爹说：“大侄子，啥也不说了，大忙我也帮不上你，部队农场缺个种菜的，我和部队首长说好了，你去吧，让孩子到农场附近农村的一所学校读书，不读书没有出路啊。”说这话的时候，老人摸着他的头。

后来，他们才知道帮助他们的老人姓段，是陈谢兵团的一位营长，全国解放后，授大校衔，是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