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初次见到这只陶瓷罐,是在帮老妈清理老屋的时候。随着老妈扫帚所到之处,一只油渍斑斑的罐子便从老屋的一个角落里滚到了我的面前。接着便听到老妈乍乍乎乎地说:“哎呀,这东西怎么在这里?我翻箱倒柜找过几次也没找到,怎么在这?”老妈扔下手中的扫帚,很宝贝地把这只脏不拉叽的罐子捡了起来,我不以为然地说:“家中不是有几只闲置的罐子吗?哪还用得着这么脏的?”老妈说:“这是外婆的外婆的外婆传下来的,虽不值什么钱,但传了好几代,留着做个念想”。我一听,便对这只被油渍和灰尘包裹得分不出本来面目的罐子发生了兴趣,自告奋勇地要求去清洗这只罐子。</p> <p class="ql-block">拿着这只脏兮兮的罐子我来到了池塘边,经过一遍遍的刷洗,这只罐子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面。啊,原来是一只精致的陶瓷罐，高度不过二十五公分,直径也不过十五公分左右,深灰色的外衣上有一朵藏青色的菊花。虽然没有破损,但周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块,那裂块之多,用万做计算单位也不足为过。据老妈说,这只陶瓷罐最少也不下三百年历史,是外婆的外婆的外婆给大女儿做嫁妆时一代代传下来的。如今传了几代不知道,经过了几个外婆嫁过几个大女儿也不知道,老妈只知道这只陶瓷罐只传大女儿不传别人。</p> <p class="ql-block">如今这只陶瓷罐传到了老妈手里,老妈膝下无女,全是青一色的儿子。老妈看着手中晶晶亮的陶瓷罐,叹口气:“既然我没生下女儿,就把它传给你这个长媳吧。”说完,很郑重地把陶瓷罐交到我手里。刹那间,我的心头涌起一腔感动,往日对老妈的一些埋怨也随着接过陶瓷罐的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捧着这只经过无数双外婆的手传递过的陶瓷罐,我突然觉得它在我手中变得神圣了起来。</p> <p class="ql-block">接下来,我把这只陶瓷罐从乡下带回了城市,并把它摆在了书房里古典文学类书籍的前面。我觉得,面前的这只陶瓷罐,和古典文学一样,都拥有过漫长的历史,我这样安置它,应该是妥当的。</p><p class="ql-block">此后的日子里,每每进了书房,这只陶瓷罐便进入了我的视线,我总是要将目光在它身上停留一段时间,试图去读懂它,但始终却不能够。是的,它目睹过外婆的外婆的外婆结婚生子,嫁女娶媳,它感受过外婆的外婆的外婆新婚的甜蜜,生活的艰辛与喜乐。它存在人世间的光阴比任何一个外婆都长,它的深不可测,又怎能让我一下子读得懂它呢?</p> <p class="ql-block">直到有一夜,我捧着这只陶瓷罐反反复复地看,许是看得太久,我竟在那夜做了个关于陶瓷罐的梦。那梦浪漫而凄美,好像哪部电视剧的剧情一样。</p><p class="ql-block">我梦见第一个外婆爱上了同村烧陶瓷的后生,他们常常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偷偷相会在后生的陶瓷窑里，后生手把手地教第一个外婆捏瓷罐。第一个外婆娇美的脸庞被一跳一跳的火苗映得绯红，她含着羞涩的笑,轻轻地靠在后生宽大的胸前,纤纤玉手在后生温热的手的把持下,飞快地捏出了一只高不过二十公分,直径不过十公分的泥罐来。接着,亲手绘了一朵盛开的菊花,或许她的名字就叫秋菊吧。然后,这只捏进了第一个外婆和后生爱情之花的泥罐,经过了后生几天几夜的精心烧制,终于出窑了。后生把它送给了第一个外婆，可就在这时,外婆告诉了后生一个悲伤的消息,她已被父母作主许给了一个从未谋面的人,不日将要出嫁。后生傻了,呆呆地立在外婆面前,许久才喊出一个‘不’字，那‘不’字划破了夜的静谧,也深深地打动了外婆的心。外婆不顾一切地说,那我们成亲吧,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除了你,我谁都不嫁。于是,那夜,两颗年轻的心融合在了一起。</p> <p class="ql-block">可是厄运并未改变,外婆的母亲以死相挟,要外婆听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由分说,一抬大红花轿抬进了外婆的家门,外婆被那个陌生的后来成了第二个外婆名义上的父亲的人娶走了。临上轿时,外婆手中死死地抱着一只上面绘有菊花的陶瓷罐，那一天,后生望着心爱的人的花轿渐渐远去,悲伤之极远走他乡,从此再无音讯，不久,外婆早产下一个女婴,那就是第二个外婆……</p><p class="ql-block">关于这个奇怪的梦,我始终无法解释。这难道真的是这只陶瓷罐的来历?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清朝时期穿着红袄翠裤的女子。她难道真的是第一个外婆?想着想着,我又出神地看着面前的这只陶瓷罐，我想，不管梦境真假与否,面前这只几百年前的陶瓷罐应该有一个传奇的故事。它从清朝时期一路走来,经历了大大小小,悲悲喜喜,长长短短的岁月,它本身就是一位老得不能再老的外婆的化身。它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岂能只是数以万计的裂块组成的躯体?它浓缩了几百年的历史兴衰,真真切切地走向了现代文明,不论梦境真假与否,我想，社会的进步再也不会有梦中的外婆那样的悲剧发生了。</p> <p class="ql-block">陶瓷罐啊,不管你曾经演绎了多少凄凄美美的故事,但你实实在在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或许我并不明白你为何只传大女儿不传外人的理由,但请你相信,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你完好无损。虽然时代的发展让我们都没有以前那样成群结队的儿女和子孙，但将来，等我的儿子长大了，我也会将你，传递到下一个长媳的手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