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剑平的美篇

汪剑平

汪剑平：电视台编导、独立写作人、民刊《湍流》编委。出版诗集《蚍蜉》、《省略号》，散文集《站在上帝肩膀思考》、《南墙之南》，发表作品千余件。先后获“首届世界诗人金桂冠大奖赛”金奖。“遇上诗和远方”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中国新写实主义诗歌2018年度十佳。中国当代汉诗精选一千首大赛金奖。荣登“世界华人榜”。2019年度“华语诗歌奖”。《我们的诗界》诗集征稿二等奖。《诗歌周刊》2020度（第九届）“中国好诗榜”。电视作品获中国新闻奖，四次获湖北电视学会专题类一等奖。

娟儿

在客栈的这些日子里，娟儿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白天晚上毫无规律的生活让她身心疲惫，苦于应对。特别是到了外出的时候，她都格外小心，为此，她总要刻意乔装打扮一番，生怕有人认出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娟儿活得像一只胆怯的老鼠，只习惯黑暗，不喜欢光亮。

老吴说，娟儿对“小姐”的称呼很敏感，过去她认为“小姐”的称呼是人世里最肮脏、最下流、最无耻的代名词。但是，人生无常啊，此刻自己从事的正是这个职业，并且还把它作为自己和家人唯一存活的希望，这无疑是对自己人生最大的讽刺。作为一个女人，一个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的她，同样也有对生活的向往，她渴望被自己所爱的男人怜惜和宠爱，渴望过宁静安详，相夫教子的生活。人啊，来生没有修好，此生注定要遭受磨难和不幸，这是无法抗拒，难以逃避的。

娟儿曾对老吴说，每次接完客人后她都习惯性地洗一个澡。对她来说，这是一种自我慰藉的仪式，她要把自己从头到尾冲洗得干干净净，从身体内，到身体外，她不容许有任何与自己无关的秽物存在，完成之后她会感到一种重获新生的快乐和满足。尽管接下来她还要去接待客人，但是她不厌其烦的重复这一过程。

在老吴看来，娟儿和自己都是可怜的人，他常看到娟儿陷入神智恍惚的状态。娟儿告诉老吴，在好来客栈的这几年里，她时常感到身体之外还有有另外一个自己，并时刻注视她的一举一动，这使她感到自己没有任何的隐私，赤裸裸地暴露呈现在世人面前，任人羞辱，任人轻视和嘲弄。娟儿很是烦燥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她满腔怒火、声嘶力竭地想赶他走，甚至乞求他不要死皮頼脸地纠缠自己。但越是这样，他越不愿离开，娟儿无奈地用双手蒙住泪眼，蜷缩在角落，暗自伤心。

娟儿说，她每天都在与另一个自己抗争，但更多的时候，她又感到离不开他。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在她有满腹的委屈无法向人倾诉的时候，她常常选择与另一个自己和解，对话，就像面对知心朋友一样推心置腹，互诉衷肠。在这一过程里，娟儿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怨妇，而另一个自己则成为了一个知冷知热，善解人意的倾听者。

娟儿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老吴，这让他更深地了解这个无助孤独的女人内心的惶恐与期待。其实人啊都有两种人格面，两幅面孔，一个是形而下的本能，一个是形而上的意识。

这样的生活令人压抑，久而久之她便陷入一种幻觉，并通过与另一个自己的对话，让内心得到些微的平静。娟儿问另一个自己：“你觉得我现在生活得很可怜吗？”

另一个自己说：“是的，你活得很可怜，你这是在作践自己，让恶战胜了理智，变得毫无顾忌的放纵。”

娟儿问：“我是一个罪人吗？”

另一个自己回答道：“你是一个罪人，一个没有廉耻的罪人。”

娟儿颤颤地问：“如果说人死后真有地狱和天堂的话，那我在人世做的这些事不知菩萨让我的灵魂到哪里去安身啊。”

另一个自己冷冷地说：“你的灵魂是肮脏的，只有地狱才是你的归属。”

娟儿不甘心地吼道：“不是这样的，我的身体虽然是脏的，但我的灵魂是干净的，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家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到我的孩子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没有书读。为了他们，我心甘情愿地去做任何事，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毫无怨言。”说完，她总要大哭一场，直到眼泪苦干，精疲力尽。

那一刻，老吴说自己很有些恨起自己来，如果自己有钱，他一定会帮娟儿摆脱这种噩梦般的日子，娟儿的不幸让老吴有了同病相怜的感伤。

与嫖娼的和尚斗殴后的第三天，老吴给我打了个招呼后就出远门了，他感到自己的一时冲动给花姐和娟儿她们带来了很大的伤害，他想离开好来客栈一段时间，让彼此的情绪得到缓解和平息，找到互为谅解的理由。

老吴走后已经一个多月了，在这段日子里，他多次委托我去找花姐，让我帮他们调解矛盾，化干戈为玉帛。作为他的朋友，我不法拒绝。

这天，在处理完公司的业务之后，我开车来到了好来客栈。刚一走进门，花姐正和几个女人坐在沙发聊天。我的到访，让花姐很是意外。

“花姐好”我热情地招呼道。

花姐不温不火地说：“哦，张总，是那股风把你吹来的，稀客稀客啊。”

我尴尬地笑道：“是好来客栈的这些美女把我吸引来的啊。”

“张总真会开玩笑，我们这里哪来美女，都是些遭人嫌弃的豆腐渣。”花姐阴沉着脸。

“看你说的，你这个年龄有这个年龄的美，成熟、体贴、温柔。”我嘴巴抹满了甜言蜜语。

我接着说：“花姐，今天我是来替老吴来给你道歉的，上次老吴一时冲动，不计后果，给你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对不起，对不起啊”我真诚地说。

花姐摆了摆手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老吴打和尚也有他的理由。听灵隐寺的德云方丈讲，他们寺庙已经把嫖娼的和尚赶出去了。”

“是吗？太好了，这验证了佛家的报应说。一个人种下什么样的因，就结什么样的果。”我高兴地说。

花姐问：“老吴现在还好吗？”

“还好，他人在昆明。”

“说实话，老吴这个人还不错，只是性格有些怪，有时郁郁寡欢，有时又冲动性急。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应该变得沉稳精明一些。”花姐语重心长地说。

花姐真不为场面上的人，虽然她是个女人，但是在她身上并没有女人的小肚鸡肠。她讲义气，明事理，生活的磨难让她悟透了处世待人的要领。

花姐接着说：“就说上次那件事吧，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他跟那和尚过不去并不是他真正目的，他是在吃娟儿的醋。一个多年没有女人关心的男人，能得到自己喜欢女人的关心那感觉一定是很幸福的。尽管老吴是一厢情愿的，但也看出老吴是很重感情的。”

“你说得对，老吴确实是为娟儿吃醋，连这一点你都了解啊。佩服，佩服。”你伸出拇指赞叹道。

“姐我在风月场上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我就能看出其中的缘由。”花姐得意地说。

“是的，我完全相信你的能力。”我看了看眼前的几个女人又问道： 

“花姐，怎么没有看到娟儿呀？”

花姐没有回答，她把我领出门外，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说：“娟儿病了，她不会再来了。”

我忙问道：“她得的什么病？”

花姐沉痛地说：“经医院检查，她患的是子宫癌。”

我的心瞬间往下一沉。“啊，怎么会这样呀。她太可怜了。”

花姐噙着泪回答道：“可不是，她到我这里来这样的事原本是想多赚些钱让日子过得好一些。现在这一病，往后的生活该怎么过啊。”

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很多家庭只要出现祸事，总是一桩连着一桩，真是邪了门。看来人的祸福旦夕全掌握在神的手里，它让人活，你只得顺从，它让人死，你不敢违抗。按照佛教的观点，人在世上苦难越深，证明前世的罪孽越重。所以待罪的人在今世应该多做好事，善事，这样，人的来世就会过上美满的生活。人真的有轮回吗？不管相信还是不相信，这无疑是一种哲学层面的假设，更是佛家规劝世人厚德至善的智慧。

花姐说，半个月前，娟儿对我说，她感到自己身体有些不对劲，下身出现瘙痒，还有难闻的臭味，问是不是染上了性病？我说，恐怕有可能，我嘱咐她赶快到医院去检查。四天后我问她的结果，她说她没去医院，用了燕子给的一个民间偏方。我问她是什么偏方？她说这个偏方很便宜，也很简单。先买来一些木炭，挑选出合适的大小，放进清水里洗干净后直接放到私密处，这样就可达到消炎的疗效。我听后，感到这事不靠谱，有病还是到医院去治疗。我问她现在情况是不是好些，她面有难色地说，燕子教的这个方法好像没什么作用，相反我的下面还出现了红肿，解小便的时候刺啦刺啦地疼。我一听气得火冒三丈，我对她说，你肯定是感染了，赶快去医院。你呀，让我怎么说你呢，这么大的人一点主见都没有，燕子只是一个小屁孩，她懂什么啊，过后我要狠狠地教训燕子不可，这小狐狸精害人不浅啊。

看到我发火，娟儿说，这不能怪燕子，是我想节省几个钱。我说，娟儿啊，你好糊涂，人身体病了就要好好去治疗，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你知道吗？人生最悲哀的事情是什么？就是人没了，钱还留着。

花姐说，那天她领着娟儿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除了确诊她患上尖疣湿疹外，同时还发现在她小腹有一个拳头大的肿瘤，这样的结果让我们很震惊。为了确诊，医生给娟儿做了肿瘤切片分析，最后确定是子宫癌。医生说，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已经癌变的子宫通过手术切掉，然后再进行定期化疗。前天娟儿已经动了手术，这会儿正躺在医院里。

这世上，好人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娟儿，一个多么好的女人啊。善良、温顺、吃苦耐劳、勤俭持家。虽然因为生活的贫穷让她做了皮肉生意，但这也是出于现实的无奈啊。

我从花姐那里知道了娟儿住院的地方后便离开了。

三天之后，接到我电话的老吴匆匆地从昆明赶了回来，我们买了很多营养品，老吴破天荒地拿了五千元的红包，我也准备了一些钱，一同到医院探视娟儿。

仅仅一个多月不见，娟儿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或许是刚动完手术，她整个人消瘦了很多，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可怖。人的生命就是这样不堪一击，一个原本健康的人，只需片刻的功夫，疾病就可以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生是一种偶然，死也是一种偶然。不管我们是如何地反抗，如何地挣扎，我们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娟儿躺在急救病房，床的四周堆放着氧气瓶，心电监控仪等设备。扑鼻的药味弥漫在整个房间，嗅出了生命不可名状的危机。

陪护娟儿的是她的丈夫，一个瘦小单薄，形容猥琐的男人。老吴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将写着“早日康复”的红包递给了她的男人说：“这是我和张总的一点心意，希望娟儿好好养病。”

虚弱的娟儿看着我们感激地点了头，气声气语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来看我。”

老吴连忙说：“娟儿，你刚动手术，少说话为好。再说，人一生谁没有个三长两短的，你病了，有了困难，我们就应该来帮你。”娟儿被老吴的话感动得泪水涟涟。

老吴赶紧将纸巾放到娟儿的手上。

“不要哭，千万不要哭，这对你的伤口会有影响的。好好静养，如果还有什么困难，尽管给我们讲，我们会尽力而为的。”老吴细声细语地劝到。

娟儿一边抹泪，一边说：“老吴啊，你这次出门生意还行吗？”

老吴笑道：“这次我赶上了昆明园林世博会召开，那里外国人多。有时运气好的话，一天还可以赚到一千多元啊。”

“能赚到钱就好，这些年你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啊。”娟儿感叹道。

老吴不以为然，故作轻松地说：“我不觉得不容易呀，我在外面过得还好，一来见了世面，二来赚了钱，快活得很呀。”

娟儿摆了摆头说：“你骗谁呀，你过的什么日子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呀。你都六十好几的人了，不年轻了，总这么四处流浪不是事呀，最好就在家里搞一个绘画培训班，把生活安顿下来。”

老吴点头说：“娟儿，你这个主意我早就想过，我考虑考虑。”

娟儿满意地笑了。

告别了娟儿，老吴一走出医院就蹲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瞬间的情绪变化让我颇感意外。

“老吴，你是怎么啦？”我赶紧问道。

老吴抽泣道：“看到娟儿这样我好痛心啊。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得了癌症呢？老天啊，这不公平啊。”

我忙劝道：“人的一生怎么说呢？都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这是每个人的命啊。”

“我真想去为娟儿承担这一切，用我这条贱命换回她的健康和平安。”老吴动情地说。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说这样的话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你要想开些，以后凭自己的能力，尽力帮助她就行了。”我说。

老吴擦掉眼泪说：“你说对，事已至此，我们都无能为力，但愿她能躲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