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远门

长耳

京杭大运河一角（长耳摄）

一九五六年的夏天，我从农村高作小学考进了建湖县中学的初中读书。转眼到了这年的冬天，不久就放寒假，准备过年了。

父母亲一直惦记着我的大哥世彪，他离开家已两年多了，不知在部队里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就对母亲说，我去看看大哥吧。

母亲说，部队在镇江那边呢，好远的路，还要过江，你还小，又未出过远门……但我还是要去。

我对母亲说，我是中学生了，你就放心吧，不知道路怎么走，我就问人家嘛，路在嘴上。

这天早上，我从家里出发了，步行到高作口河头搭轮船到湖垛轮船码头上岸，下午转船去兴化。这是个小火轮，船舱内只能坐二三十个乘客。两边的窗户也不大，前舱门死死锁着，不让人走出舱外，怕摇晃落水。

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河水，我担心，要是轮船万一翻了人出不去，就是我会游泳，这时，也无逃生之路啊。

我不去想了。行驶在西塘河的小火轮，突突地南去，慢悠悠的，一小时走十五六里路，还时不时地拉响一下汽笛。

到了著名小说《水浒传》作者施耐庵的家乡兴化，已是夜里十二点多了，乘客上岸再转乘一条大的轮船去镇江。天亮时分，到了高邮的车逻镇。相传，这座依偎在京杭大运河东侧的古镇，当年秦始皇南巡御驾，幸临此地而得名。

客轮驶过车逻，进入京杭大运河南行，下午来到了江都邵伯。地处长江、淮河、运河三水交汇之处的邵伯船闸，就建造于此，它是中国运河水运史上的一个杰作，也是长江水注入大运河的第一道闸，早在东晋太元年间，邵伯就有谢安筑埭的记载。

客轮在此等了半个多小时，才通过了两道闸门，离开大运河进入长江行驶。我的心里很是着急，心想怎么这么慢啊，像老牛爬坡，两天过去了，还在路上。

船舱内人靠人坐在舱内，呼出的一些气味让人沉闷。不知何时，也不知轮船走到了哪里，我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我从一阵嘈杂声中被吵醒，轮船已经停靠在镇江的码头。

北宋文学家王安石的诗：“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诗中的“京口”，就是古时镇江的称谓。依偎在长江边的镇江，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是一座闻名的历史文化古城，传说《水漫金山》的神话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我过去从未听说过，也从未到过这个地方。

此时，已是半夜十二点多了。跟着大人们上了岸，走出轮船码头，我停住了脚步。举目四望，天上有月光，地面路灯通明，可我两眼一抹黑，面前有两个方向的路，我不知往哪儿走，只知我大哥的部队在东昌街，要从镇江火车站乘长途汽车才能到达，心里慌了。

这时，一个三轮车夫过来问我，小孩子，你去火车站吗，我拉你去。我不知他要钱不，身上只有一块多钱，未敢吭声。一会儿，一个大人坐上了三轮车拉走了，大概也是去火车站。

我就跟着走，走了一段路就被拉下了。三轮车渐渐的消失在了我的面前。可能是夜深了，路上偶而有行人。我心里不免有点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往前走。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了火车的大叫声，一下子高兴起来，以为火车站就在前面。就加快了步伐，辩别不出东南西北方向，只见不远处有一条铁路，就走上去了。我以为沿着这铁路走，就能到达火车站。

我从未见过火车什么样子，更未见过铁路。只觉得，这铁路怎么这么不好走啊？两边是铁轨，隔不多远就有一个横木，中间地面全是石头子，实在太难走了，不像我们农村里的路。但我不想离开眼前的铁路，认为沿着它走，定能到火车站。突然传来一声吆喝：谁！一道强灯光照射过来：你不要命啊，这是铁路，马上火车就要来了！

啊，吓得我站在了那里。那人是巡道员，见我是个小孩子，就说这铁路不能走，快出去！就在我赶紧跨出铁轨后，不远处的一列火车发出了长长的汽笛声，呼啸而来……

“你看，这多危险！”巡道员让我走那条马路去火车站。果真是，一会儿就到了。长途汽车站就在火车站的边上，去东昌街的头班汽车是早上六点多钟，离开车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这样，我就在汽车站内等候了。

第二天，我乘坐的长途汽车到达了东昌街。可能是刚下过雪，地面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看看远处，有些小山丘，迷迷蒙蒙。

下车后，我就去部队营房找我的大哥。过了一会儿，大哥来了，见到我很惊讶，你怎么来了？事先，没有告诉大哥我要来。现在兄弟突然见面，自然高兴极了。这一年，他十九岁，我十六岁。大哥领我到部队的招待所住了下来，就回营房去了。

他是无线电通讯班班长，冬季白天野外训练忙，晚上才有时间过来同我说说话。当时我同大哥说了些什么，他又说了些什么，这些我全都记不得了。

住了一两天，我就提出了回家。大哥把身上仅有的几块钱给我带回，他每个月的津贴也只有六块钱。按照来时的路线，乘坐长途汽车和轮船，上上下下，走了两天多的时间，我又回到了父母亲的身边。

这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至今都不能忘却，只是对东昌街没有一点印象。

（《我的历史碎片》回忆中的一小节，2022，6，20）

县城湖垜一角（家乡摄影家张万康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