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蕉的凋谢

桐子（胡全）

撰文：桐子摄影：桐子书法：桐子 美人娇，原名梅仁骄。1976年生于安徽黟县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 小学、中学，梅仁骄既是学霸，又是校花。为此老师和同学们都叫她美人娇。与我今天在苏州河畔拍摄的“美人蕉”谐音。 1993年，梅仁骄以691分的优异成绩被录取进上海最著名的医科大学。 本科毕业后，紧接着又被保送硕博连读。2003年成为上海某三甲医院的一名妇产科医生。 丈夫是高中同学，外贸大学毕业后自己创业，在上海经营一家规模不小的外贸公司。只是因为忙于事业，他们的孩子生得很晚，儿子才10岁，女儿才3岁半。但一家人幸福指数高得爆棚！ 由于工作努力，技术精湛，梅医生很快成为这家著名医院的副主任医师。 2018年9月17日下午，妇产科进来一位钟点工打扮的年轻产妇。 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发现这位产妇的骨盆十分狭窄，不能顺产，必须进行剖腹产手术。 当班的主治医生就是梅仁骄。 剖腹产进行得很顺利。孩子的父亲就是在本医院供职的保安小沈，得知妻子为自已生了个大胖小子，高兴得恨不得冲进产室，去拥抱妻子和孩子。 正当孩子顺利出生，准备将刀口缝合的时候，细心而又经验丰富的梅医生用手触摸产妇的腹腔，发现产妇的子宫膜下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硬块。这是此前B超检查时一直没有发现的肿块。 梅医生意识到这个问题很严重，如果不及时处理，有可能危及产妇的生命！ 梅医生立即命助手请来本院的肿瘤科的专家进行会诊。 会诊结果与梅医生的判断完全一致，这是一个长在子宫外侧的恶性子宫肌瘤，必须立即进行切除手术。 接下来便是由两名医生当面通知产妇家属，然后是家属签字，同时补交3万元的押金。 别的都好说，唯独这3万元押金难倒了刚刚从喜悦中缓过神来的小沈。小沈夫妻俩都是农民工，平时就没有什么积蓄，一时从哪儿弄这3万元钱呢？ 按照医院的规定，不缴齐押金，这手术将无法继续进行。这时，梅医生让护士从自己的外衣口袋掏出一张银行卡，并悄悄地告诉护士取款密码…… 原来，梅医生从不离身的这张额度为5万元人民币的银行卡，不知道帮了多少病人的忙。 多少年来，凡是因为一时缴不上大额诊疗费而得不到及时持续救治的病患，只要是梅医生当班，都不是问题。 这在医院里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佳话。梅医生为病人垫支医药费的行动感染了很多同行和病号。 说来也很奇怪，梅医生为病人垫支的钱款，从来不用“催债”，病人及其家属都能自觉地予以归还，没有出现过一例欠债不还的情况。 由于手术及时，产妇的身体恢复得非常好。后经多次复查，切除的病灶再也没有复发，也没有其他不良反应。 从此以后，保安小沈曾多次给梅医生送红包、送大礼包均被梅医生婉言谢绝。小沈总觉得欠梅医生一个天大的人情。 梅医生有句口头禅：“我无法改变世界，但是我可以改变自己。”她永远不会忘记老父亲临终前为她立下“医者仁心，悬壶济世”的遗嘱！ 转眼到了2022年4月初，因为奥密克戎疫情失控，大上海开始封城，各大医院除少数住院病房外，门、急诊全部关门停业。 梅医生所在的妇产科也歇业停诊了，梅医生难得全身心地关在家里“休息”。 没想到“好事”会变成“坏事”，没封控几天，梅医生的哮喘病突然复发。事不宜迟，梅医生老公立即为她服用了沙丁胺醇和布地奈德，同时拨打120急救电话。 电话拨打了20多分钟，终于有了回音。但没想到的是，前来接病人的随车医生坚持要求病人及陪同家属出示24小时内核酸检测阴性报告。 可是他们夫妇俩的核酸检测报告刚刚超过25小时，到了家门口的救护车硬是不让上人。车上就有吸氧设备，如果病人吸上氧气，病情立即就会缓解。然而有关部门就是这样规定的：没有阴性证明不能进救护车，更不能使用氧气瓶吸氧！ 几经交涉，救护车还是呼啸而去。万般无奈，梅仁骄的老公只好找居委会开了张“通行证”，用自已的私家车带着夫人直奔离家只有4站路的梅医生就职的医院。 梅医生的脸已经憋得通红，说话也已语焉不详。但她脑子还是非常清楚的，只要到了自家医院门口，呼吸就不会有问题了！ 车子很快来到医院门口，然而急诊室果然铁门紧锁。 那就进门诊大楼吧。只要能进入医院大门，医院的很多诊室都有吸氧装置，梅医生的哮喘病就绝对没有生命危险。 此时门诊大楼的值班保安正好就是小沈，只是小沈与梅医生的丈夫互不相识。仅管梅医生的老公一再说明病情危急，并且申明病人就是本院医生，但小沈就是不给放行。接下来，小沈用对讲机请示保安队长，得到的回答仍然是“爱莫能助”！ 心急如焚、万般无奈，梅医生的丈夫只好驾车开往10公里之外的浦东另一家有急诊服务的公立医院。 当急诊室的医护人员拖着担架来到梅医生的私家车查看时，发现年轻的梅医生早已没有了呼吸，心脏也已停止跳动，所有的生命体征都已经没有了！ 梅医生的丈夫当场昏了过去，被拉进急诊室进行抢救。…… 第二天一早，消息传回梅医生工作的医院，从医院领导到科室同事，人们的反应异呼寻常的平淡。 似乎大家早已预料到会有惨剧发生，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惨剧会落到什么人身上而已。 唯有保安小沈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想起昨天晩上，梅医生的丈夫曾跪在他面前求他放行，而自己却如一头冷血动物，毫无恻隐之心。上头有命令，任谁都不能例外。那场景如一面照妖镜，让自己心中的恶魔无处遁形；让自己的无知、无情与残忍暴露无遗！ 小沈也是个五大三粗的七尺男儿呀，此时居然若颠若狂，一边嚎叫，一边猛力地搧自己的耳光，一边喃喃自语：“我不知道车内的病人就是梅医生呀！我不知道车内的病人就是梅医生呀！”“是我杀了梅医生，是我杀了梅医生！我还有什么脸活着！” 小沈已经完全昏厥，他口吐白沫，浑身颤抖，一头倒地。周围的保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七手八脚将他抬进空空如也的门诊大厅，叫来一位被封在医院不能回家的老中医为他掐人中揉脚心，这才让他苏醒了过来。 冷静下来的小沈向医院部门领导提出两点请求，一是要到梅医生的遗体前叩头跪拜三天三夜；二是辞职不再做保安，带老婆孩子回家种地。 只是小沈的这两个要求，尤其是第一个要求，永远都无法实现。因为在疫情期间，故去的人连父母子女都没有机会为其送行！ 至于为何提出辞去保安工作，受到莫大精神刺激的小沈也有自己的想法：最初之所以选择这项工作，故然觉得一身保安制服可以使自己永葆当年在部队当兵时的英武形象，但是更重要的想法是，“保安，保安”，自然是保护一方平安。没想到这些年来，他的工作中没抓过一个真正的坏人，却总是把好人当坏人，无休无止地折腾他们，让他们不得安宁。 这样的“保安”，他真的是一天也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