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里的少年之一

小理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月芽儿升起的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择录岁月里的碎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从姥姥家出发,坐着小船儿,数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晃晃悠悠的到了第二天傍晚才到母亲那里。</span> </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T县的H供销社上班,我七岁,顺理成章上了H小学。</p><p class="ql-block"> 学校不大,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为了方便十里八村的孩子上学,学校不是设在集镇上,而是建在离镇子较远的乡间。我每天天麻麻亮就起床,和镇里的小孩一起整队上学去。</p><p class="ql-block"> 学校的一切都很新鲜,学拼音,算算术,唱歌,画画,手工,周会。我最喜欢的是手工和周会,手工就是做玩具,周会就是听故事。</p><p class="ql-block"> 教我们手工劳动和周会课的董老师给我印象最深。他是朝鲜战场上归来的荣誉军人。他的手和手腕是扭曲的,腿脚是一瘸一拐的。但他的性格很乐观。他说他为了保卫祖国,正值青春年少时当兵去朝鲜打仗,是他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p><p class="ql-block"> 我们每周都有一次周会和手工劳动课,董老师给我们讲童话故事,讲他在朝鲜战争中的英雄事迹,记得有一次他在黑板上写了满满四个大字,“故事”和“事故”,他把在朝鲜战场上的受伤说成是事故,而不是故事。</p><p class="ql-block"> 他教我们剪纸,折玩具。董老师每次都让我上讲台给同学们当小老师作示范,在当年可是极大的满足了我小小的虚荣心。</p><p class="ql-block"> 不巧的是在二年级还没等到放暑假,母亲就要调离H供销社,我只好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那所学校。</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们常常跟随母亲工作的调动从这所小学转到另一所小学,我们也习惯了。</p><p class="ql-block"> 那年是春天?还是秋天?总之是穿夹衣的日子,我正和几个伙伴在街旁踢毽子,突然看见董老师和一个约么12岁左右的男孩一起走在街的对面,我看见以前学校的老师出现在这里的街道上,很惊奇,也很兴奋,忙跑过去,很有礼貌的跟老师敬了一个队礼:“董老师好!”显然,董老师看见我也很高兴!他询问了我的学习情况,并告诉我这里是他的家乡。同时他指着身边的男孩毫不忌讳的对我说,这是他的养子,并告诉我他的名字:文。他比我大三岁,和我是同一个学校,他上五年级了。</p><p class="ql-block"> 只见他身穿一套明黄色夹衣,手里提着一个半旧不新的旅行包,包的正面还印着武汉长江大桥的图案,他站在老师身边显得十分安静,拘谨,但脸上还带着微微的傻笑,那笑容从那时起就印在我的脑海里。</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的我们,年纪不大,不知哪学来的男女授受不亲,一个个古灵精怪,人小鬼大,在学校男女同学是不讲话的,何况此刻我还不认识他呢。听说是老师的养子还是我们学校的同学,更是脸一红,一溜烟,甩开辫子不好意思的跑开了,身后还传来老师爽朗的笑声。</p><p class="ql-block"> 在这所小学里,我不但是班里的班长,同时还是少先队大队部的旗手,那时的我,扎着一对小辫子,个子又瘦又小。可是每当新少先队员入队的时候,作为少先队大队部旗手的我,要高举队旗绕场一周,队旗的旗杆粗壮而笨重,凭我这纤细的小手,无力的臂膀,怎么也撑不起来。为此,经辅导老师们商议,我们学校新少先队队员入队“出旗”仪式时,有这样一个插曲,由旗手将队旗,庄严的转交给少先队大队长,再由大队长坚定地把传递过来的队旗奋力举起,昂首阔步的绕场一周,完成光荣而神圣的“出旗”使命。那场景绝不逊色于2008年奥运会的火炬传递。</p><p class="ql-block"> 这个大队长不是别人,就是董老师的养子,那个我在街上碰到的,叫文的男生。</p><p class="ql-block"> 由于大队部经常开会组织活动。我和文也渐渐熟悉起来。</p><p class="ql-block"> 他有很多农村孩子的优点:朴实,还懂得关心体贴别人。接触多了,讲话也就多了。他告诉我,他是烈士的后代,他还在他娘肚子里,父亲就不在了。他上面还有两个年幼的姐姐,后来经人介绍撮合,在朝鲜战场上光荣负伤,且又失去了生育能力的董老师来到他们家坐堂,他们成为了一家人。</p><p class="ql-block"> 董老师虽然是继父,但待他们姐弟三人视如己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在农村来说,男孩就是家里的根,况且他养父又是个知书达理的教书先生,对他更是宠爱有加。放学了我总能看见他在学校里逗留玩耍,和伙伴们嬉戏,他简直就是个孩子王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追随者一大帮。他有个浑名,叫“省委书记”。原来有一次公社开大会,县委区委的几位领导来参加,为了表示对那次大会的重视,我们学校的学生也整齐的排着队伍去参加了。会上每当请县领导和区领导讲话时,台下一片掌声。公社干部也对上级领导接待的十分热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和想法,自从那次开会后,文就在他的小伙伴们中间声称:“我长大了要当省委书记”,就这样,“省委书记”的雅号从此冠名。</p><p class="ql-block"> 他有很多的连环画画报,我不明白,那时候,在那种小集镇,图书相当匮乏,他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连环画报?他的个性非常慷慨大方,他几乎一天拿一本来给我看,我年纪小,年级不高,认字也不多,但那些有故事情节的连环画报成了我的良师益友,我在那个相对狭小而闭塞的集镇里,通过画报打开了眼界,接触到了不同的知识领域,也学会了连着句子蒙认其它的生字。</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他还喜欢送我小礼物,比如说一个用过的笔记本呀,半盒百雀羚啊,圆圆的小镜子呀,一只带海绵的乒乓球拍呀,总之,只要是他觉得好的东西他都送给我。 对,我喜欢所有他送给我的礼物,都像宝贝一样的珍藏着。</span></p><p class="ql-block"> 我记得他送给我一个笔记本,前面几张是他还用过的,抄的是一个小剧情,名字叫《独屋坳》这个“坳”字,我花了很久才认识。他的手体字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学生,居然像大人写的字体。可惜多次搬家那个笔记本早不知去向,那是我用的第一个精装的笔记本。长大后每当我买日记本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粉粉的,有花和蝴蝶凸起的绸缎面料的,里面还带有一根丝线做书签的笔记本。想到它,就会想起那段岁月,那个送我笔记本的少年。</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们一帮孩子还经常到邻县的一个小集镇去看戏,看电影。妹妹必定会像“跟屁虫”一样的跟了去。去了又要喝水,又要吃零食。那时候,母亲最多给个两分钱,一人可以买一杯水喝。可是妹妹看见了好吃的又眼馋,这时总是文不知什么时候到那边给她买来了她最爱吃的三分钱一个的“金钢器”。</p><p class="ql-block"> 所谓“金钢器”是我们小时候常见的一种硬壳壳体的面包,相当于现在的磨牙棒,一个可以让你磨牙两三个小时。有了这个零食,哄得妹妹不吵不闹,眉开眼笑了。而下一次,她必定早早的脚跟脚手跟手的跟了去。她嘴甜,每次文哥文哥的叫着。</p><p class="ql-block"> 可没等看完演出和放映,她又睡着了,我大她不到两岁哪里拖得动,每次都是她的文哥将她背回来,她在文哥的背上,像喝醉了酒似的,头靠在他的肩上,晃来晃去,有时候我真怀疑,她根本就是醒的,是在装睡。她又在耍赖不想走回去。</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每到“六一”儿童节,学校就要到公社礼堂去演节目。</p><p class="ql-block"> 我有一个好闺密叫“春”,是文的同乡又是同桌。记得他们有个集体表演唱叫《小货郎》,春扮演的是正面人物,主角。文扮演的是反面人物,懒汉。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剧情里面的大部分台词:……</p><p class="ql-block">“金锁,银锁,农业大协作哟”</p><p class="ql-block">“农药,匹杂样样有,毛巾,牙刷,搪瓷缸”</p><p class="ql-block">“我来买货”甲说“我喜洋洋”乙说</p><p class="ql-block">“我不买你的货呢”甲说</p><p class="ql-block">“我卷起裤脚下田来帮忙哟,有来依锁”乙说。</p><p class="ql-block">“你好货郎呀嘛阳二锁”大家齐声说</p><p class="ql-block">音乐声慢下来,调也变得有些诙谐</p><p class="ql-block">春站出队列,义正词严道:</p><p class="ql-block">“这位同志哥,你为支援农业做了些什么?!”</p><p class="ql-block">这时,后台的“懒汉”出来了,那“懒汉”是文扮演的。他穿一身比他块头大两号的脏兮兮的服装,两臂伸展,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两只手揉搓着眼睛,腿慢吞吞的迈着步伐,慢板:</p><p class="ql-block">“金锁,银锁,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叫我说什么?”</p><p class="ql-block">这时主角春,头上扎着两根小辫,脖子上还搭着一条洁白的毛巾,斗志昂扬的上前对懒汉进行批评教育:</p><p class="ql-block">“难道你什么都没有做?我真为你把脸丢!人家劳动为农业,你连一滴汗都没有流,等到秋后庆丰收,看你有什么意思喝喜酒?!”</p><p class="ql-block"> 大家齐声合唱:等到秋后庆丰收,</p><p class="ql-block">看你有什么意思喝喜酒?!</p><p class="ql-block">支援农业我们走!</p><p class="ql-block">懒汉受到了大家的教育,忙上前拦住,</p><p class="ql-block">唱到:</p><p class="ql-block">叫大姐和大哥,你们要走等等我,我过去不对愿改过,支援农业大协作!</p><p class="ql-block">懒汉改好了,大家齐唱:</p><p class="ql-block">这还差不多呀这还差不多,有来依锁阳依锁……</p><p class="ql-block"> 这个节目热闹,协作气氛浓烈,诙谐有趣,词曲朗朗上口,主角和配角的表演十分到位,很快流传全校。“懒汉”的大名又灌上了文的头衔。</p><p class="ql-block"> 他是奇才,哪里有他,哪里就热闹搞笑。</p><p class="ql-block">他的活泼好动,善于表达自己的出色方式处处显现,那时候镇上小学的操场没有水泥,全是泥巴地,一遇天阴下雨,操场上烂泥一滩一窝,到处积水流通不畅,只要雨过天晴,男生就喜欢在操场上玩积水,掀泥巴,故意往胆小好欺负的女生身上撒,他不会这样做,他会在操场上来一个“花样滑泥”,就像我们知道的卓别林的滑稽动作,那怪模怪样的身段,每次都会引来同学们的喝彩,哄叫。只要是他表演,教室外的走廊下总会有一堆一堆的粉丝为他叫好!,他就是同学们的杂耍王。直到上课铃声响了,大家才会意犹未尽的各就各位的上课去了。</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感觉是那样的美好,自由就像断线的风筝在蓝天白云里飞翔,飘扬!</p><p class="ql-block"> 童年是无知中略带有知,而这个有知又实属无知。</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小地方,文革的最初始的形式,在孩子堆里结成一帮一,一对红,给老师写大字报。</p><p class="ql-block"> 我和文因为这一帮一,一对红被孩子们说成是红哥红妹,就是所谓的“阿哥阿妹呀情意长”之类的潜台词,孩子呀就是孩子,无缘无故的就不敢在一起玩耍和说话了。</p><p class="ql-block"> 哪怕我不理他了,可他还是想送书和礼物给我,他联络妹妹,让妹妹转交給我。今天我坐在这里,回想当年的感觉,还有余温,还有甜蜜,还有也许只有我一个人感到的温暖……</p><p class="ql-block"> 文化大革命的风暴越来越猛烈,无辜的人们不由自主的卷进了一场大革命的洪流中,人们分成“造反派”和“保守派”。孩子们也学着大人分成两派。</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最时髦的是红卫兵,我们太小,小学生是不准去北京的,我们只能呆在家里当红小兵,可文就不同他比我们大三岁,不仅是红卫兵,还是红卫兵里面的一个小头目。结果,他私自给我开后门印刷了一副红卫兵的袖章,让小我两岁的妹妹眼馋,羡慕的不要不要的。</p><p class="ql-block"> 文一天到晚也带着个红袖章神气十足,忙忙叨叨的。提着个浆糊桶,这里刷刷,那里贴贴。跟着大人跑后勤。那天,不知道是什么大行动,只知道一整天大街上都在张贴大字报,街上人声鼎沸,川流不息,气氛很阴霾。很多大人驻足在供销社门边的高墙下看大字报,时而还听说到文的名字,说今天晚上游街的人中有他。说不上是什么理由,我心里有个疑问:难道他也是牛鬼蛇神?</p><p class="ql-block"> 到了晚上大概八点钟左右,从上街公社那边传来一阵阵口号声,远处还看见一个长长的火龙阵,渐渐地,口号声越来越近,队伍也越来越清晰,前面有四个人举着火把,有造反派组织的大旗,还有红黄绿的绸料彩旗,随后11大猎头戴高帽子,脸上被黑色墨汁涂成大花脸的“牛鬼蛇神”。</p><p class="ql-block">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我不愿意在这样的队伍中看到的人影,只见他头上戴着又高又重的高帽子,脸上被涂成大花脸,被一个人按着头,他人小,个子最小,也走在最前面。我心里的那些担心变成了残酷的现实,我灵魂里的那些祈词变得脆弱无力。还没等我真正的回过神来,我的耳畔响起了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口号声……</p><p class="ql-block"> 我不记得这场游行是怎样结束。只记得那晚的一幕,让我做了好久的噩梦…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听大人们说,那晚以后,他母亲整整病了一个月,姐姐们每天守着他不让他出门,又后来,他答应家人拜一个河南老乡为师去学弹棉花,到全国各地穿街走巷弹棉花去了。</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我们又随母亲调离了那里……</p><p class="ql-block"> 后来,后来,再后来……</p><p class="ql-block"> 四十多年后,在一次聚会上我见到了文,985大学毕业,取妻生子,据说是一个教育学院的书记兼校长,他还告诉我,董老师早已安然离世。</p><p class="ql-block"> 当年的轻狂少年已经蜕变成稳健的大学士,在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当年调皮捣蛋,风趣幽默,搞笑怪诞的影子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 月芽儿升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