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个土家女子来到巴国城</p><p class="ql-block">杨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盐阳:青丝与箭簇</b></p><p class="ql-block">许多故事的讲述,都从爱情开始。始祖相爱,诞下人类,万事才有了由头。</p><p class="ql-block">在这个故事里,他遇到盐水女神的时候,已在五姓中胜出,被立为君,史称廪君。为了开疆辟土,廪君带着族人,乘坐不沉的土船,溯江而上,来到了盐阳。</p><p class="ql-block">盐阳水土丰饶,沃野平畴。美丽的盐水女神带着她的族人,在这片土地上汲泉而盐,临水而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p><p class="ql-block">英武的廪君身着兽皮短裙,头戴草冠,手握长剑。他在船头迎风而立,那风姿一定是动人极了。他带着队伍停船上岸,驻扎歇息。他们将路过这片土地,去到一个更宽阔的地方。</p><p class="ql-block">但是美丽的女神请他留下来。《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这样记述女神挽留之语:</p><p class="ql-block">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君。</p><p class="ql-block">她是想做他的妻子。她想把自己和领地,以及领地上的人民,一起奉献给她的英雄。她想跟他一起,在这片土地上耕种渔猎,生儿育女,繁衍生息。</p><p class="ql-block">但哪一位英雄是需要妻子的呢?这位母系氏族的首领,她根本不知道,一位伟男子的世界,没有妻子,只有远方。</p><p class="ql-block">廪君的世界要比女神的盐阳广远得多。但他在途中遇见了女神。美丽丰饶的女神夜夜前来,与君同眠,天明离去。他的心,在温柔的夜里,是否柔软,是否有过踟蹰和犹疑?而女神的柔情,是否能留住英雄?半传奇半神话的史书记述:盐神夜夜伴君,天明召来诸虫,群虫飞舞,遮天蔽日,晦暝难辨,致使廪君的队伍久不能行。</p><p class="ql-block">廪君一定是心急如焚了吧。他剪下一缕头发,差人送给女神,对她说:“请你把这缕青丝佩带在身上,表示我永远在你身边,与你同生共死。”</p><p class="ql-block">美丽的女神喜不自禁。黎明时分,她把青丝缠上腰际,仪态万方站上高台。她以为她从此成为廪君的女人。她千娇百媚回望英雄,眼波荡漾处,她看见她的英雄拉响弓弩,她疑惑地看到,一枚箭镞倏地朝她飞来,射进她温柔的胸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夷城:渔盐与卜辞</b></p><p class="ql-block">一个部落最初的命运,不是征战,就是迁徙。廪君带领族人,携着种子,攀崖壁,涉河流,越丛林,披荆斩棘,筚路蓝褛,一次又一次抵达,一次又一次启程。</p><p class="ql-block">途中有人出生,也有人死去。停止行走的人,族人凿楠木为棺,把他寄放在悬崖的岩壁下;或者,盛入船椁,放进河中,顺水漂流。生在路上的人,必将永远在路上。死在水上的人,终将沿着河流,抵达远方。</p><p class="ql-block">然而,群山苍莽,也有平缓之处。河流奔突,也有蜿蜒之时。遇到林木丰茂、河水清浅的地方,他们就停下来,拓荒垦土,掘井造屋。</p><p class="ql-block">那个地方,叫夷城。</p><p class="ql-block">夷城山水秀美,土地肥沃。巴人在此打渔、狩猎、煮盐,采桑麻、植橘荔,河谷种黍,崖畔种稷,陶釜煮豆,铜鼎祭祀,鼓缶礼乐。月圆之夜唱歌,耕种时节跳舞。</p><p class="ql-block">龟甲牛骨占卜,预示事物的来龙与去脉。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钻写着怎样的谜底?史家说:“巴人的占卜工具没有卜辞”。不光没有卜辞,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你没有留下一个字。史家还说:“巴人只有语言,没有文字。”</p><p class="ql-block">我不相信。你一定是有文字的,只是在颠沛的路途中散佚了,在跳动的烈焰里化灭了。</p><p class="ql-block">但你仍有传播音信的方式。新月升起的夜晚,你在手心绘上秘密,拓印在钟鼓上、鼎釜上、刀剑上。数千年后我们打捞、挖掘,细细擦拭泥痕锈迹,你的神秘的手纹一一清晰浮现,那是你从远古传给我们的音信啊,它究竟是祷辞,还是符咒,是箴言,还是谶语?</p><p class="ql-block">时光旧了又新,新了又旧,可至今无人能解其中的秘密,只有新月清辉,照着山林,照着流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牧野:錞于与钲鼓</b></p><p class="ql-block">奔突在继续,迁徙在继续。</p><p class="ql-block">丛林中搏杀,洪水里浮沉。长路坎坷,命运陡峭,只有他们他们永不会屈服,只有他们永不会后退。离去的哪一个不是神灵,活下来的哪一个不是猛士。</p><p class="ql-block">你听见他们的怒吼了吗?你听见他们的长啸了吗?</p><p class="ql-block">搏杀虫豹的身躯,也能执干戚、卫社稷。声震林羽的呐喊,也能慑敌魂,壮气势。公元前1046年,牧野。武王伐纣,巴人应召参战。列兵布阵,战车煌煌,剑弩错陈,戈矛如林。阵前冲锋的都是巴人呀,击鼓鸣钲,錞于震天。劲勇疯狂的臂膀,掷了枪矛,又抡斧钺;宽厚热血的胸膛,挡了剑戟,又中箭矢。</p><p class="ql-block">《华阳国志·巴志》记述牧野之战:“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他们说你们在阵前歌舞,吓败了商军。他们哪知道,那是你们在俯仰厮杀、怒吼搏击、嚎叫歌哭。</p><p class="ql-block">史书总是不厌其烦记录胜负,记录兴废存亡,却总是忘记,阵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p><p class="ql-block">如今,战争远了,牧野旧了。曾经的钲钟鼓角、搏击拼杀,被后人跳成歌舞,进宫廷的叫“巴渝舞”,下民间的叫“摆手舞”。人们一代一代地唱啊、跳啊,是缅怀,也是歌哭;是祭奠,也是祈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江州:头颅与城池</b></p><p class="ql-block">我们想起他的时候,他已成英魂。他身卧江州,头枕荆楚,魂之所系,是他刎首谢楚,换回三座城池保全下来的完整邦国。</p><p class="ql-block">几千年山高水长,朝代更迭,他的巴国,成了巴郡,又成了巴县。清,一位姓王的县令来到他的墓前拜谒,题诗:年年春草青墓门。</p><p class="ql-block">如今,埋葬他身躯的墓冢,已沉入地下。他的脊背,拱伏起一座大城。年年春草,只在古诗里长了,只在怀古的心里长了。</p><p class="ql-block">湖北荆门,是旧时楚地。那里也有他的墓冢,安葬着他的头颅。当年,楚王派使节前往巴国,索取将军许下的3座城池。楚王在等待使节回朝的日子,心情一定十分愉快吧。他一定把酒宴乐,心花怒放。然而使节打马急急归来,带回的,却是一具紫檀木盒子。楚王打开盒子,是将军头颅。史书记载:“楚王叹曰:使吾得臣若巴蔓子,用城何为!”应该是楚王敬重将军的忠烈,被打动了吧。</p><p class="ql-block">但我宁愿相信,楚王打开紫檀木盒的那一瞬,看到热血喷涌、怒目圆睁的将军,他一定是颤抖了。将军虽然保全了邦国,但毕竟事业未竞,他一定是不甘心的,像一尊愤怒的神。楚王是怀着对神灵的敬畏,“乃以上卿礼葬其头。”</p><p class="ql-block">将军殉国后,巴国逐渐衰落。《史记》载:公元前316年,秦灭巴。巴人的多支部族被迫迁徙,进入酉、辰、巫、武、沅五溪流域。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一个土家女子来到巴国城</b></p><p class="ql-block">我是一个生在酉水河边的土家族女子,我的名字叫毕兹卡,我是巴人的后裔。我自幼蓝衫、青裙,围腰的银纽襻镌刻着白虎纹。我居住的村庄,正月正跳舍巴,六月六祭向王,遇事占卜,笃信神灵。</p><p class="ql-block">当我长成,就住进家里的吊脚楼。五月的夜里,爱我的男子在窗外吹奏缠绵的木叶。那夜莺般的乐音啊!</p><p class="ql-block">我饱含热泪,在灯下为他绣鞋垫、缝鞋子。我们在酉水河边春种秋收,生儿育女。水深山长,天远路偏,竟不知外面的世界,原来已经走了秦汉,去了魏晋;肥了宋唐,瘦了明清。</p><p class="ql-block">有个声音一直在召唤。</p><p class="ql-block">一个暮春的午后,我从酉水河出发,来到巴国城。</p><p class="ql-block">你在城下迎我。</p><p class="ql-block">穿过城门,穿过岁月的云烟,远去的前朝就在眼前。街上行人往来,俊雅的男子腰佩镶着美玉的宝剑,女子头簪橙花,胸戴贝壳串成的珠链。铸铜、造铁、制陶,烹药、酿酒、炼丹,男人豪迈英武;园中采桑,井边捣衣,树下绩麻,女人平和柔顺。钲钟鼓鸣,长歌摆手;山长日静,岁月安宁。</p><p class="ql-block">我给你一个暮春的午后,你给我八百年故国。</p><p class="ql-block">你带我来到巴人博物馆。花开总有花落。征战和杀伐没有了,奔突和离乱也没有了。刀剑入库,马放南山。七音编钟和虎钮錞于,静静地立在玻璃橱窗里面。八百年故国,五千里云烟,如今都静寂成故事,成了史书里的片断。</p><p class="ql-block">最后,你带我到廪先君的像前。这巴人的先祖,土家人的神!他披荆斩棘,筚路蓝褛。他走过的长路都记录在这座城郭里了;他创立的家国都存留在这座城廓里了;他开辟的乐土都呈现在这座城廓里了。</p><p class="ql-block">在这暮春的午后,你一页页翻开发黄的书卷,上面写着巴人、巴国、巴先君的故事,那些书,是《山海经》《后汉书》《史记》《华阳国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