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私语（下）

寒江雪

坚毅地挺立，老而弥坚！ 　　再有五个月学生们就要参加高考了。齐老师和副班主任轮流盯着学生每天晚自习到十一点。比学校规定的十点多出一个小时。 这天她在学校吃了晚饭，打算批完学生的A卷练习题再回家。这时，她的副班主任、无锡姑娘宋玉娣红着眼睛来到她的办公桌前，说想和她出去走走。这是一个瘦瘦小小且大嗓门爱笑爱唠叨的姑娘，在古城艺术学院美术系毕业好几年了。和齐老师在这所艺术附中搭班也两年多了。她平时辅助齐老师管理学生并兼女生宿舍楼的生活管理。是个十分敬业让学生喜欢的年轻老师。学生们戏谑的叫她老宋或阿玉。 附中就建在学院内的东边，紧靠着艺术学院露天体育场。夕阳下，体育场绿色的草坪上散发出阵阵青草的香味。看台上空荡荡的。有几分落寂。她俩上去坐了下来。还没等齐老师开口，宋玉娣便开始哽咽起来。齐老师满脸着急地问:究竟发生啥事了。“我被学校辞退了”小宋冒出一句话。齐老师吃了一惊。干得好好的，学校这是要干什么啊！为什么啊？凭什么啊！欺负老实人啊！齐老师一连串的不解和愤怒。原来是许笑娟的一个什么亲戚，四十多岁的一个下岗女工，要挤掉宋玉娣。王八蛋，太霸道了。齐老师突然吼了一声，倒把小宋吓了一跳。 第二天中午，齐敏萱去六楼陆副校长办公室。想问一下宋玉娣的事。还没进门就听她的办公室里有人在大骂:“你不过是靠当了小三，让你那渣男教授走后门才混上了副校长的位置。没羞没臊没廉耻，还整天摆出一副圣女的样子，在老师们面前指手画脚，吆三喝四的。我工作中差了什么了，就毫无缘由的赶我走。你今天要不说出个辞退我的理由，我就跟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没完。”一个女人尖厉而有些刺耳的声音，在里面滔滔不绝。齐敏萱吃了一惊。谁如此凶悍，敢如此揭副校长陆雪琪的丑事！齐敏萱没好意思多停留，就赶紧下楼回到四楼办公室。陆雪琪的事她多次听人们在私下议论过。说她上大学时，和一个大她十七岁的历史系副教授好上了。那教授早有妻子女儿。妻子曾和副教授是北师大的同学。曾经是很让人羡慕的一对。可陆雪琪在青春绽放的美丽年华非拆散别人的家庭，找个半老头子。实在让人不理解。听说那男人在家啥都不干。有一次无意中听到陆雪琪和许笑娟聊天时抱怨说:一次，家里洗了衣服晾在阳台外面，突然要下雨了，男的就在家睡觉，竟不肯起床收衣服。打电话让陆雪琪赶紧回家收衣服，虽然离下班时间还早，她还真就赶回家收衣服去了。反正她是校领导，无所谓迟到早退。说几点下班谁也不会说个不字。 唉，这个长着一张白皙鹅蛋脸的干练女子，真是不可思议啊！ 但宋玉娣的事，齐老师很着急。下午她又去了陆雪琪的办公室。见到陆，她问宋玉娣的事是否是真的。陆说确有此事。齐敏萱说:学校不是摆菜摊的自由市场，不是任何阿猫阿狗谁想来就来。而且宋玉娣老师本身就是学艺术的，且工作中没有任何过错和不尽职的地方。还很受学生欢迎。你为什么要把好老师无缘无故的辞退。你曾经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和留住好老师好职工。可现在却如此做法，真的让人很失望。说心里话，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正直，有责任心，有原则，热爱教育，有独立思考的人。可在宋老师这事上，你可是在寻私情啊。陆雪琪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不高兴的神情。齐老师看此情形，便没再多说，只来了一句:多想想你在开学典礼上说过得话吧。别自己打脸了。便转身离去。陆雪琪脸色难看地盯着齐老师离去的背影，冷冷地哼了一声。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齐老师发烧，在家休息，突然电话铃骤然响起，是陆雪琪气急败坏的声音:齐敏萱，你干的好事，竟然煽动你的学生罢课，在我办公室门口闹事，让我不许辞退宋玉娣。你胆子也太大了。齐老师先是一愣，而后也厉声回道:陆校长，学生闹事，我压根不知情。你等着，我马上过去。齐老师又吃了一颗退烧药和抗病毒的口服液。打车直奔学校。学生一见自己的班主任来了，便纷纷喊道:齐老师，你可要帮帮宋老师啊！学校不能无缘无故辞退她啊！她就像我们的大姐姐一样，我们不想她离开。齐老师说:我会努力为宋老师找校长沟通的，大家先去上课吧。把学生劝走，陆校长声色俱厉地对齐敏萱说:你以为自己很正直啊，还鼓动学生威胁校领导。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齐敏萱也冲动起来，生硬地说道:你也太武断了吧？我还不至于低劣到像有些人经常在背后捣鬼的地步。你最好自己先去学生那里调查一下再下结论吧。说完，把陆校长办公室的门狠狠的一摔，走了。陆校长在心里气鼓鼓地骂道:我看你齐敏萱也该滚蛋了。 后来，宋玉娣找了在古城某大学当学生科科长的叔叔找人说情，加上学生的压力，宋玉娣才又被留了下来。但以后的日子里，陆校长见到齐敏萱便把头一扭装作不认识，齐敏萱也便目不斜视，俩人成了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许笑娟对齐敏萱更是恨的咬牙切齿。 这个学校的收费确实比普通学校高许多，但副食和饭菜也真是不错。班主任是没有额外补助津贴的。但给发一个免费饭卡，还提供一张午休的床位，算是补贴吧。齐老师在女生宿舍楼里和两位生活老师共住一个房间。一个是学会计专业的大专生钱小燕，想先在这所学校过渡一下，有合适的工作就走。还有一个常淑霞是一个内退的护士，特别会关心人。三人关系处的不错，如同姐妹。有一天，齐老师因为有晚自习值班，便没回家。等晚自习后来到宿舍，意外发现垃圾桶里有许多漂亮的小面包和几个鲜艳的桔子扔在里面。她有点诧异地问:这么好的东西咋就扔垃圾桶里？小钱愤愤地说:学生嫌不好吃，扔的。简直是造孽啊。齐老师气愤地骂道。那你俩为啥不吃。齐老师又问。每天浪费那么多，我俩也吃不了啊！小钱叹息地说。齐老师默不作声了。她皱着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以后我每天给你俩备一个塑料袋，把学生不吃的面包水果全给我，我来送给需要的人。两位生活老师一听很是高兴。就这样，齐老师几乎隔一天就收集一大袋面包水果回家，送给她家院子门口租住一间十几平米却住着夫妻俩加三个子女共五个人的安徽打工人。那家人高兴的千恩万谢。 又一天，齐老师在回家的路上，见一个年纪在五十上下的女环卫女工在路边啃干馒头，便从自行车上下来，把这包面包送给了她。女工先是不敢相信，用狐疑的眼光看着齐老师。齐老师赶紧解释，我是老师，这是学生吃不了的东西，我看浪费了可惜，就打包回家。我家也吃不了那么多，今天就送你了。女工一听，感激的连连道谢。好人啊好人啊。但齐老师心里却酸酸的。 又是新的一天。学生们依然紧张的复习着。齐老师除了每天上课，还要批两个班的试题练习册。两天一次的小作文也不能不批。办公桌上堆满了学生的作业。搞得齐老师颈椎病又发作，疼的不敢转脖子。去校医那里给按摩了几次才算有所缓解。这天中午，她没去宿舍休息，想抓紧时间把小作文改出来，下午复习课上讲几个存在的问题。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套间里教体育的管老师睡觉发出的鼾声。这时，齐老师听得有人敲门，那声音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感觉。进来。齐老师说。门先是开了一条缝，露出两只有点迷蒙的眼睛，而后，门打开了，进来一个高高胖胖但模样憨憨的小伙儿。是齐老师班里的学生丁志鹏。他小时候得病，因用药不当，把耳朵搞得半聋了。所以，平时齐老师对他格外关照。一直让他坐在中间第一排的座位上。有时还在午休时给他单独讲题。并告诫全班同学不许嘲笑和欺负他。要大家学会爱护身体不好的弱势同学。而这学生也挺刻苦，但听力有限，虽然家里给他配了助听器，但杂音大，带着又不舒服。这学生真得不容易啊。找我有事吗？齐老师和蔼地问。丁志鹏带着委屈的神情，嗫嚅道:老师，闫虎林总是打我。你能帮我换个宿舍吗？闫虎林是谁，哪个班的？齐老师问。他是许笑娟老师班上的。学生答。你找过许老师告他吗？齐老师又问。答:找了。许老师说是在生活区发生的事，不归她管。齐老师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大喊一声:岂有此理！下午，许笑娟一进办公室，齐老师就厉声责问:你们班闫虎林动则打我的学生，你竟然说不归你管！这是老师说的话吗！从来都颐指气使的许笑娟哪受过这样的责难，顿时气急败坏。:你不是能得不得了吗？你去管啊？许笑娟回怼。好啊。这事，我还管定了。齐老师不紧不慢地答道。 齐老师之后做了几天的调查，才知道那个叫闫虎林的学生真是个校园霸凌的主儿，学习不好，还经常堵住漂亮女生缠着和人搭讪，打架欺负人是常事。甚至检查宿舍卫生的生活老师，也多次被他骂的赶出宿舍。正副两个校长都找他和颜悦色苦口婆心地谈过话，可他依然我行我素。看来是一个老油条啊！齐老师想。 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晚饭后。齐老师敲开了闫虎林宿舍的门。只听里面有人骂道:哪个王八蛋打搅老子，欠揍啊！门开了，一个穿着一身名牌短袖运动套装的男生打着呵欠，站在齐老师面前。你是谁的老子，骂谁是王八蛋？齐老师声音洪亮，气势逼人，厉声呵斥道。你谁啊你。闫虎林声音放低了一点，但依然一副傲慢的神情。我是丁志鹏的班主任。我今天警告你，你若日后再敢动他一指头，我非让你进拘留所。齐老师铿锵有力地说。哎嘿，是我们交的钱养活了你，你还挺牛逼啊！闫虎林回怼。好啊，去会计那里拿回你那几个臭钱，卷铺盖走人呗。齐老师轻蔑而冷峻地回道。接着，齐老师噼里啪啦连珠炮似得把闫虎林结结实实痛骂了一顿，骂的他根本无还嘴的机会。闫虎林暴怒，抬起脚要来踢齐老师，齐老师手快，拿出备好的伸缩教鞭狠狠地朝他腿上抽了一下。他疼的哇了一声。没敢再往前扑。闫虎林，你朝窗外看看，那里有几个彪形大汉，是丁志鹏的家的亲朋好友，他的家长让我转告:你若再欺负丁志鹏，那几个人非揍死你！去，到窗口看看。齐老师命令说。闫虎林乖乖地把头伸向窗外，果然几个棒小伙在楼下正瞧着他呢。他顿时蔫了下来。还有，以后不许欺负任何人。包括生活老师和所有同学。否则，我饶不了你。不信，咱试试！齐老师说完，啪得把门一摔，下楼了。 第二天齐老师刚上班，就有人传话说陆雪琪要她去一趟。啥事呢，这么急，她心里猜测着，上了六楼。只见陆雪琪和许笑娟都坐在沙发上，脸色很难看。齐老师，你胆子够大啊，敢打骂我的学生。许笑娟拖着胯胯的沙哑声责难道。齐敏萱，人家家长昨天连夜打电话向我投诉了你。说你野蛮至极，不配当老师。还要你必须给他们道歉。陆雪琪厉声说道。嘿，人渣还有脸告状啊？齐老师调侃道。严肃点。陆校长正色道。长期打架斗殴欺负同学调戏女生，如此学渣，你们不管，任其放纵。本就是你们失职。且他经常打我一个有残疾的学生，作为班主任，我有责任保护我的学生。我觉得自己没错。你们今天要我给他道歉。根本不可能！齐老师斩钉截铁地说。你不但要给他们母子俩当面道歉，还必须写出深刻的检查。陆校长又来了一句。齐老师心里骂道:这是什么狗屁校长。但嘴里却说:我绝不道歉，更不会写什么检查。陆雪琪一听，突然从沙发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说道:那我就开除你。“随你的便”。齐老师硬邦邦地扔下几个字，昂头走出陆校长办公室。此后，闫虎林，嚣张气焰收敛了。但每次看到齐老师，却是满脸的恨意。 高考结束了。高三老师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但齐老师心里却始终压着一块石头。她焦虑的挣扎着:这么窝囊地呆下去，自己快成神经病了。但去别的私立学校教学任务和压力又太大。有的学校晚上还要老师和学生在一个宿舍睡觉。她反复思虑，几个晚上都彻夜难眠。最终，她决定辞职。以后不再当老师了。于是，这天，她写好了辞职信。正准备送给陆校长，正碰上许笑娟进办公室，见到齐老师，她一脸幸灾乐祸地说:本来陆校长要找你谈话，但因为今天忙，就委托我给你转告一声:你下学期就不用来附中上班了。另谋高就吧。齐老师平淡地说了声:知道了。心里多日以来的焦虑，顿时烟消云散。她长长地松了口气。笑了。许笑娟本想看齐老师受到打击的后沮丧。可看到齐老师乐滋滋的笑容，脸上顿时又挂满了失望。她实在不理解这是怎样一个人啊？ 后记 齐老师走后的第二年，许笑娟的丈夫因出轨一个大四的女生，俩人离婚。不久，许笑娟和正校长江建华闹翻也离开附中。陆雪琪在36岁生了一个男孩。回家当了全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