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绵长思念长(上)

柳外轻雷池上雨

转眼间,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三年了。<br> 《孝经》云:“丧不过三年,示民有终也。”壬寅年五月二十,父亲节的前一天,我们举办了父亲的三周年祭祀活动。一些亲朋好友冒着酷暑前来参加祭祀活动,让我们感激又感动。<br> 炎炎夏日,新冠疫情的阴影还未完全祛散,祭祀活动举办的隆重且顺利,想来是父亲在冥冥之中佑护着我们。<br> 中华乃礼仪之邦,尤其在丧葬礼仪这一块,很是看重。《礼记·檀弓上》曰:“服勤至死,致丧三年。”过去讲究先人去世,要守孝三年。这三年中还要做到:“丧三年,常悲咽。居处变,酒肉绝。丧尽礼,祭尽诚。事死者,如事生。”(《弟子规》)<br> 据民间传说,先人去世后去了冥界。从下葬开始,到最后的三周年,一共要有十次祭祀活动,对应的是冥界的十殿阎罗。这十次祭祀就是为了贿赂这十位阎罗,好让先人在冥界少受苦楚。而三周年祭祀对应的是最后一位阎罗,称之为“十殿转轮王”。就是掌管轮回转世的阎罗王。这一次祭祀过后,先人就可投胎转世。为让先人有个好归宿,三周年祭祀要求隆重,称之为大祭。<br> 不论是传统习俗也好,迷信传说也罢,总之,三周年之礼不可怠,三周年之祭不可废。三周年祭祀也是当下社会中一项非常重要的礼仪活动。<br> 我们最初把父亲的三周年祭日定在春节期间的大年初三。因天气原因,推迟到清明节。后因疫情,再次推迟到现在。<br>定下父亲三周年祭祀日期后,我们就开始张罗起来。订丧宴、备供品、扎纸罩、请响器,通知亲朋好友,打扫老家院落……祭日前夕又回到村里知会村委领导,央请街坊四邻等等。<br> 我们兄弟好些年不在村里,邻居家的红白事大多是礼到人不到,更谈不上给邻居帮忙。幸得邻居们宽宥大度,纷纷前来帮忙。<br> 父亲葬在村后自家的责任田里。这些年一直是外人承包种植。虽然麦收已经结束,在敲定祭祀的日期后,我特意给承包人打去电话,告知不久我们将在田里举行祭祀活动,免不了会对田里的青苗有所踩踏,特意致歉。<br> 祭日这天,夏阳如火,气温临界40°。且久旱无雨,天干物燥。怕烧纸钱引燃麦茬引起火灾,我们象征性地烧了少许,将剩下的纸钱寄埋在坟前。想来父亲泉下有知,也不会责怪我们。<br> 这一天,我身上的衣服几度湿透,也不知喝了多少瓶水。中午的宴席一口没吃。也不是忙得顾不上,是真不饿,心里满满的。从早上五点到下午五点,整整一天都在紧张忙碌中渡过。等一切尘埃落定,才彻底放松下来。回到家中冲了个澡,躺在床上,想起这一天的人来客往,纷繁杂乱;想起三年前父亲去世时情景;想起父亲在世时的历历往事……<br><br> 父亲出生于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生肖羊。父亲出身贫寒,祖上靠给地主种地谋生。少年求学的父亲常饥不裹腹,衣不遮体,饥寒交迫。高中毕业正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父亲便开始下乡驻队搞“四清”。文革期间,父亲也曾激昂澎湃,甚至一度辉煌乡里。后,被下放到学校成为一名民办教师。<br> 小时候我认为父亲很厉害,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虽然多半是孩童对父亲的崇拜心理,但父亲也确实多才多艺。<br> 父亲的嗓音很好,音域宽阔,能歌能戏。能识谱,还会吹笛弹琴。听人说,父亲还在宣传队表演过相声。在这方面,我倒是遗传了父亲的些许基因。<br> 父亲机智幽默,好讲笑话,爱开玩笑。在外人看来,父亲是一个性格开朗,不拘小节的人。在这方面,我和父亲也很像。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更能理解父亲所谓幽默的背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辛酸无奈。<br> 在教学方面,父亲的专业学科是初中物理。他教的学生曾两次荣获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一等奖。此外,父亲还曾担任过语数政、史地生、音体等学科。父亲不懂英语,他高中时学得俄语,未得病以前,还会说好些个俄语单词。<br> 父亲能背诵很多诗词文赋。我开蒙会背诵第一首古诗词,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是他教我的。父亲很推崇这首词。后来,我更多了解到苏轼,也就明白父亲当年为什么推崇这首词。这首词是苏东坡人生失意时所作。而父亲当年的人生状况亦是如此。<br> 听人说,父亲的口才很好。在文革期间,父亲的派系和另一派开展辩论,父亲一人对阵对方几人,且赢得胜利。大有“诸葛亮舌战群儒”之风采。父亲那时该是多么意气风发,慷慨激昂。但人生无常,命运使一个才华横溢、踌躇满志的青年人,变为“孩子王”、庄稼汉,而且饱受生活的困苦和不公平的待遇。<br> 事实上,父亲一直没有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为了转成公办教师,父亲通过函授学习,获得大学学历。父亲还曾三次参加民办教师转正考试,每次成绩都名列前茅,但前两次不知为何,都未能通过……我童年的记忆中:在昏暗的油灯下,已过不惑之龄的父亲伏案学习到深夜的场景,我也清楚的记得父亲那时的悲愤郁闷,仰天长叹。<br> 民办教师的工资很低,还不能按时发放。父亲要养活一家老小,困难可想而知。所幸家里有几亩薄田,温饱尚能解决。父亲教书之余,更多时候是种田养家。所以,更多时候,父亲是一名农民。其实,不止是我父亲,那时的乡村教师大多在教师和农民这两种身份之间熟练切换。拿起粉笔,登上讲台,就是教师。扛起锄头,奔赴田间,就是农民。但也正是无数个像我父亲这样的“农民教师”,奠定了乡村基础教育的基石,为国家培养了数以万计的接班人。<br> 在教书和农忙之余,父亲还曾积极参与农村成人教育与扫盲工作。八十年代末,父亲在我家新建的民房里,自发开办夜校,对乡亲们开展扫盲以及果树种植培训。因此,父亲被河南省教委表彰为“河南省回乡知青培训先进个人”,事迹被编入1989年的《河南教育年鉴》。 <br> 父亲从教三十余年,虽谈不上桃李满天下,但在他的培养和教育下,我们家族中,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堂兄弟十三人中出了两个本科生、一个大专生,四个中专(中师)生。这也使得我们家族在周边村落中小有名气。<br><br> 虽然童年的生活贫乏寒酸,但父亲给予我的疼爱始终让我幸福温暖。小时候我常常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父亲去哪我去哪。晚上则是在父亲的怀抱里酣然入睡。当时我们住在一间牛(ou)屋。牛屋没有牛,但是养过几年驴,还有几只羊。我记得床内侧的墙壁上贴着一张世界地图。父亲常常指着地图给我讲解世界各国。<br> 父亲育有三子一女,我是幼子,父亲格外疼我。记得有一次,邻居家小孩吃桔子。我第一次见这种水果,很是羡慕。等邻居小孩走后,就把他扔在地上的桔子皮拣起来放在鼻下使劲嗅,还放到嘴里咀嚼。被父亲看到后,很是伤心。立刻到集镇上给我买了桔子。好多年后,父亲和我说起此事,依然是掩饰不住的伤感。<br> 小时候,我受委屈时,父亲总是在第一时间出现。记得有一年暑假里,我和几个小伙伴去田里拔草,我们去了离村很远的地方。期间,发生了口角,他们几个弃我而去——在那个夏日的午后,我孤零零站在广阔的田野。四周悄无人烟,都是密密麻麻的玉米地,夏风吹来,沙沙作响。我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而且好像还迷失了方向。我越来越恐惧,害怕无助的我坐在路边大哭起来。哭了一会,突然听到有人呼喊我的名字,我止住哭声,听见是父亲的声音。我飞快地朝父亲声音的方向跑去,父亲满头大汗从一块玉米地钻出来。看到父亲的那一瞬间,我哭得更凶了。而父亲眼睛里也含着泪水……<br> 小时候,我喜欢看连环画和故事书,父亲总是从他那微薄的收入里挤出钱来给我购买。我清楚记得,给我购买的第一本连环画是《西游记之狮驼岭》;第一本故事书是《春夏秋冬365夜故事之冬》。父亲还常常在睡前给我朗诵《中师语文》上的好文章。父亲虽然用的是本地方言,读起来绘声绘色,眉飞色舞。我也听得津津有味。如果说我今天有那么一点点文学素养,父亲对我的启蒙功不可没。<br> 我和父亲同一属相,父亲长我三旬(36岁)。他最疼爱的和看重的也是我。父亲曾亲口对我说过:在他人生的失意苦闷阶段,是我的出生,又给他带来了希望。所以他才给我起名叫“超”。可是我却辜负了他的期望。人到中年,依旧碌碌无为。父亲从没打过我,即使我闯下祸端,也只是换来几声苛责。这也是我对父亲唯一的不满,倘若当初能揍我几顿,我或许要比现在出息多了。<br> 我们兄弟几人中,无论是脾气秉性,还是处世格局等,我最像父亲。而且我觉得越活越像。就连他四十多岁时患高血压,脚跟骨刺的身体状况,我都在同阶段光荣传承了。<br><br> <br> <br><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