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

兰若海

眼清点着帘上的绿，被有一阵没一阵的风拂动，浅浅翠翠，悠悠忽忽。

燠热的夏，阴云始终飘荡在城市的周边，四周大雨倾盆如灾，偏偏没有落在我们这块天地。小城时有零星小雨疾徐轻扬，却褪不掉潮热闷躁，这天，何时才有暴雨疾风带来酣畅淋漓后的契意清凉。

闷热，让人也生了闷气。执意地和自己较着劲，奔波在烈日下，僵持在夜幕里，不时吵闹着天闷，唠叨着命薄。真想，不管不顾任性的飞天而去，可我的羽衣深锁在哪？不依不挠放任自流深海，而我的鳞片匿迹何处？

我寻。

在屏前怔怔地发呆，兀自的自语自怜。风渲雨染的闷气带进了小屋，盘桓曲折的心事有一下没一下的乱敲打着。

恍惚感觉秋已临。

等待也是首诗吗？春等待着夏，夏等待着秋，而我已等你千年，风化销迹。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情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是谁呤着苏子的超旷幽约怨悱不能自言。思量却是，秋风多情。

立秋了，立秋这天必有风有雨。之所以敏感于秋生之日，记忆能不断刷新立秋这日的风雨，概因这天是秋的生日。

立秋了，秋堤边多了一棵门前柳。立秋了，原野上少了一朵小白花。

三十六年前流水帐的日子，是母亲在旷野里看见两朵肩挨肩的小花，一朵白，一朵黄，年轻的女子偏偏喜欢素白的你，摘下一朵小白花别在胸襟，你就这样托着梦牌，打入了生界。

小白花，为什么不摘那朵小黄花呢？你长大后的每次发问总让母亲怜笑。那就不是你呢？是另一朵小花的命？

另一朵？为什么不两朵都摘下呢？孤单的你寂寞时总想另一朵小花的命运。 遗落在风尘草地的是另一番的命运，还是原本相依相偎的另一半呢？

小黄花，你在哪？如我一样孤单吗？

立秋了，父亲这一晚在产房外听到小花的第一声啼哭，白白胖胖的小丫头象小燕子落在人间。长成花影波俏，黑发云瀑的年纪时，父亲总是感慨，那一年的立秋之日无风也无雨，闷热异常，刚出生的你没有奶吃还长了一头的黄水疮，从哇哇大哭到没有声息的哭泣。焦虑的父亲抱着你到处找医生，白衣天使都在文化大革命的政治漩涡中，小城的医院没人上班，医生都在学习班里，父亲挨家串户的询问才找到大夫。

你抚着头上平整的黑发青丝，致疑着：黄水疮，还是开着的小黄花，是不是懊恨我丢下了她呢？

找不到黄水的痕迹了，你欣慰，小黄花你曾来过啊！

那个头上开满娇黄小花的小女孩，是童话里的天使来到烟雨红尘。

有时，也你臭美得暇想这白色的小花，

是娇懒的水仙，高雅的百合，还是香婉的茉莉，馥郁的栀子花？是灿烂的满天星吗？张晓风书中提过，满天星的英文名为婴儿的呼吸。这散散蒙蒙的小花，是密密的星辰化作地上的花。千万颗小星星中你是哪一朵呢？你虔诚的呼吸着，童心未泯的顽皮一笑摇摇头。

是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白莲？还是冰清玉洁绽放在天山上的雪莲？你骨髓里透着的清高和如莲的心事，你是今生转世脱胎的莲花吗？你羡慕复羡慕的将这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花收藏在梦里，喜爱在心池中。君子爱莲，当知莲是不能摘的。

有一年，你买回两支摘下的莲花泡在玻璃花瓶，静静的在桌前欣赏，粉蕊素洁的莲幽香四溢。一夜醒来，你急赴台前，莲花凋谢了，花团锦簇的叶瓣纷落桌面，哀黄的莲蕊突裸露丑态，惨不忍睹。从那你不再采莲。你爱水中的莲花，美在远赏，不可近邪。

母亲说了花儿无名。原野上只有一朵孤伶的小白花。立秋那日，梁上的燕子飞来，母亲给你起名燕子。

立秋了，原野上的无名小花开了。

洁如素，秀若云。

你是素洁花瓣上的水珠，晶莹芳馨。你是邻家素衣的女子，平易近人。

你的命也与这白色拉扯着，牵连着。

童年，有五年的立秋之日，你基本在医院过的，从秋住到春，白色成了恐怖。唯一温暖的回忆，是一位优秀护士抱着你阅读的照片上了医院的宣传栏，你笑眯眯得在窗里将白衣天使衬得更美丽。你总是大言不惭得对朋友说你是历经白色恐怖岁月的人，搞得友人还以为你曾是战争时期的地下工作者呢？怎么不是呢？你幼苗样的细胞不知和多少病菌大战多少回合才将命夺回来哟。父亲曾说，你有三次夜半高烧抽搐不醒人事，黑灯瞎火抱你去医院急救，差点小命断送。母亲也说有一回你病重医生叛你死刑了，母亲抱你狂哭乱扯，你一口白粘液吐出人又复魂了。

你是个喜欢忘记痛苦的人，对儿时这些苦难你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那白色是你儿时看得最多的，现在的你一年四季连感冒都难得一回，中学还是校队的长跑队员，学校的体育积极分子，怎么看也看不出病魔曾在你身体里如此张狂肆虐。没想到你能健康的活到现在，阿弥佗佛的保佑你平安长大了母亲说道。小时候受过疾苦的孩子长大当然会平安啦，上帝也不能让一个人老受罪吧。原野上的小花生命力最顽强，顶寒风沐雨露的小花精神不是自夸而是经过命运的考验。现在你沉静如处子，风动如脱兔，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同志，的确应承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白色是你宿命的着色。上一个本命年的年尾，你和老公第一次要见面时，介绍人突然有事不能来，你们怎么相认呢？这样吧，他认出穿白棉袄儿的小妞就行，认不出就不见了。你在电话里嘻嘻笑着对介绍人说。然后拖拖曳曳的推着小飞鸽车慢慢的走向约会地点，哪知恰逢他也同一方向赴约，落在你身边，观测着你，将你端详个够呛。事后老公描述那天的情景时，得意非凡自己慧眼搜寻到你秀丽的第一次光晕。也是，谁让青春的你最喜欢白色的衣裙，灰色的冬季，可恨的大街上唯有你着这亮眼的白，披肩秀发和停停顿顿的样子能不让他锁住你，也锁住了你们的命运。乐时，老公复叹上当了，说你生气时呲牙咧嘴的像母老虎，哪还有当年的羞涩清纯玉女形象了。哼，那准是没嫁好。

白色是你无法脱去的衣彩。十五岁你考上卫生学校，未来白衣天使的花冠命运似落在你头顶，你稀里胡涂的还不知将来你做得就是小时你最怕的工作。那时还没有白色的燕尾帽，你也没有感觉到这白色事业有何神圣。直到在妇产科实习时你第一次托起初生的婴儿，手中胎脂的滑腻和暖暖的体温让你激动泪盈，感动这生命迸射的神奇。你神圣的象女神，托起新生的太阳。而今你站在三尺讲台，还是一身白衣，在天使的摇蓝培育新苗，每当一群群天使放飞时，你的心也快乐飞翔。

立秋了，小花又开，燕子在飞，清朗朗的天空，或是斜风细雨，或是雷鸣电闪，或是彩虹搭桥，冲开阴沉郁闷的乌云，燕子简单的爱着飞翔。飞，飞，飞，衔泥筑巢。飞，飞，飞，育雏哺食。怎么也飞不出家的屋檐和爱的牵绊。

燕子轻巧着飞旋在原野上，横云雾亘，小花仰着小脸寻着燕子飞过的痕迹，绽开笑容。

 2005年立秋

再看以前写的小儿般的喃喃自语，怀柔一笑。写的好不好是其次，重要的是那时的童心还在吗？那天和今年的生日当天一样暴雨预警，闷热的屋里我闷闷的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不知不觉写完时已是深夜，放在QQ空间里十二年未改变一字。风雨未离，变幻无常，时光飞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