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啊羊——我的羊倌旧事之三

老马识途

<p class="ql-block">三、县委书记陪我放羊</p><p class="ql-block">话说陪我一起放羊的这位,就是一位大难不死,正在天水隐蔽疗养伤病的县委书记,他就是我的二姑父。</p><p class="ql-block">二姑父是抗战时期的老革命,也是我党的一位廉洁奉公、德高望重的高级领导干部。文革前是陕西省黄陵县的县委书记。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他就被打成黄陵县第一号“走资派”,几个月里被造反派轮番揪斗。那真是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岁月,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得叫你生不如死!每次批斗,二姑父都被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p><p class="ql-block">这一天,他又被造反派揪出去批斗殴打,折腾得半死不活后,就把被折磨的已经奄奄一息的二姑父丢进了一间做为牛棚的农具库房里不管了。 </p><p class="ql-block">傍晚时分,他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大表姐去送饭时,才发现倒在血泊里的父亲。大表姐赶紧呼唤家人,把二姑父抬到医院抢救。那时医院里也闹派性,看见是走资派受伤,也就做了止血、缝合伤口的措施后不再理会了。亲戚们连夜找来车,紧急送到西安一家部队医院抢救。正好有一个家族亲戚在这家医院工作,全力以赴予以救治,总算挽救下了性命。</p><p class="ql-block">在医院里恢复养伤还没多久,县里的造反派就知道了。说只要人没有死,就还要押回去继续批斗,正在准备到西安去抓二姑父。西安的的几家亲戚万分着急,最后商量先送到天水的二哥二嫂家去躲避几天吧!</p><p class="ql-block">那时,我父亲虽然也被划为走资派,但因资格老,又没有大的把柄被抓住,还正在被酝酿为“三结合”的对象。所以,形势还不太险峻。</p><p class="ql-block">1967年初冬的一天深夜,我们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二姑惊慌地进屋,先小声问我父母亲“安全不安全”?又说二姑父正在火车站边上的一条黑巷道里藏着呐。母亲着急地大声说:那还等什么?赶紧接回来呀!我们便跟着二姑,冒着寒风,找到二姑父藏身的地方,把他半扶半架地接回家来。</p><p class="ql-block">进到家里,我在灯光下才看清极度衰弱的二姑父,此刻见到亲人的面,才抱头痛哭起来。看着这悲惨的场景,我们在一旁也是以泪洗面!这以后,二姑父就住在我家,安心地养起伤病来,一直休养到第二年开春。</p><p class="ql-block">这一来,我家的奶羊就显现了功能,至少每天早晚有一碗羊奶滋补了。</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正是物资匮乏的年月。户口本上就父母和我3口人的供给,每人每月1斤肉票,如何能给一个伤过大元气的病人补养呢?好在离县城有十里路远的乡村马跑泉有“黑市”,每天天不亮,就开始有人在庄稼地边偷着卖肉、卖粮食等,天一见亮就散去了。母亲不顾天黑路远,经常后半夜就出去赶“黑市”,买些高价的猪肉、头蹄下水什么的,回来做给二姑父补养身体。到春节前后,二姑父已经恢复得很不错了。</p><p class="ql-block">干惯了公事的人闲不住,身体稍好了一点,就呆不住了。看见我早出晚归地出去放羊,二姑父就问:久然,你放羊都是在什么地方?我回答说一般都在渭河桥南。二姑父说:那好,以后我就和你一起去放羊吧!母亲不答应,说天寒地冻的,你怎么能去受那个罪!二姑父笑笑说:不碍事,只当我跟侄儿出去溜达溜达。</p><p class="ql-block">二姑父身体受过大伤害,时时不能缺少喝水。好在家里有一个有提手的竹皮暖壶,出去放羊时我就给二姑父提一壶开水,背一只搪瓷缸子,再拿上一副扑克。二姑父穿上一件旧军大衣,与我赶着羊来到寒风嗖嗖的桥南麦地里。把羊打到其他伙伴的羊群里去啃吃麦苗,我和二姑父找一处避风的塄坎,捡拾一些枯枝秫杆生一堆野火,烤火聊天喝水,或叫来几个“羊伙伴”一起打百分、争上游,那真是一幅生动的老少游牧图啊!</p><p class="ql-block">离麦地不远处有一个小庵房,遇到变天有风雪时,我们就躲进庵房里,也无大碍。就这么一起放羊有一个多星期。后来,天气骤变,天寒地冻,母亲也再三阻拦,二姑父这才不出来了。</p><p class="ql-block">多少年来,我常常感慨:堂堂一位县委书记、功勋卓著的老革命,竟沦落到冰天雪地陪一个孩子去野地里放羊。真是时势捉弄人啊!</p><p class="ql-block">拨乱反正后,二姑父恢复了职务。先在延安地区行署任职,八十年代初,调任陕西省农牧厅纪委书记。国庆节放假期间,我带着妻子女儿到西安二姑家看望他们。二姑父一见到我,可亲热了,口口声声说起当年和我一起拦(放)羊的事,吃饭时拿出好酒要非和我喝两杯。</p><p class="ql-block">1998年5月,我母亲病危。闻讯后,西安的三姑、四姑和二姑父来看望我母亲。那时,二姑父也已被诊断出患有胃癌,他是抱病而来的。母亲躺在病床上歉疚地对二姑父说:“老妹夫呀,你这身体可不该来呀!”二姑父握住母亲的手动情地说:“二嫂啊,我是必须来的呀,我是来报恩的呀……!”二姑父的一席肺腑之言,听得我们热泪涟涟!</p><p class="ql-block">1998年初冬,二姑父因癌症病变,做了胃全切手术。我闻听后立即赶到西安去看望他。</p><p class="ql-block">来到二姑家,看到原先敦敦实实的二姑父,被病魔折腾得的又黑又瘦了,心里很是伤痛。吃饭时,他陪我坐在饭桌前,只是不动筷子。对我说:“久然,我不能陪你吃喝了,你就自己好好喝几杯吧!”然后,又强笑着给一起吃饭的大姑、二姑、表姐等人叙起了和我放羊的话题。</p><p class="ql-block">二姑父去世后,我做了一段祭奠他老人家的视频,深情讲述了我和这位敬爱的县委书记一起放羊的岁月。那一幕幕往事历历在目,每每回想起来都禁不住热泪盈眶。思绪联翩,感慨于胸:</p><p class="ql-block">家族前辈名庆林,为国浴血建奇勋。</p><p class="ql-block">社稷岸崩遭劫难,神州天倾坠星辰。</p><p class="ql-block">夜潜秦地疗伤病,日趋渭滩牧羊群。</p><p class="ql-block">苦痛岁月铭心骨,而今忠烈有几人?</p><p class="ql-block">唉!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往事一说起来就收不住了!</p><p class="ql-block">我养羊的情结多年一直未消。</p><p class="ql-block">我在单位里有一位朋友兄弟,他的老家在甘泉农村。这些年来,他常常邀请我等去他的老家休闲玩乐。夏天品面鱼;冬天吃馓饭;秋天尝鲜玉米、新洋芋。</p><p class="ql-block">我望着朋友老家那村庄两边郁郁葱葱的青山,羡慕地说:我退休后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这山上养一群羊。每天披上老皮袄,揣一瓶酒、一包花生米,赶着羊群上山去。找一处背风向阳的崖窝子,皮袄一垫靠在那里,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看着羊吃草,多快活,简直是修仙的日子嘛!</p><p class="ql-block">朋友一听:“哇,那一年下来,酒钱大过羊钱了!”我说:账不能那么算!我在山上喝酒放羊求的是闲适、快活,总比那位在南山底下只采菊花闲打转的陶县令要实惠得多嘛……!</p><p class="ql-block">顾往思今,感慨成句以结本篇:</p><p class="ql-block">少小渭滩当牧童,至今喜闻咩咩声。</p><p class="ql-block">河川一望青草碧,牵羔欲作老羊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