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雪山拍鸟记

西门吹邪

由昆明往西北方向160余公里，是禄劝县乌蒙乡，境内有一座轿子雪山，属乌蒙山系之拱王山余脉，最高海拔4223米，因最高峰形似花轿而得名。
雪山旅游区的简介说，轿子雪山是“中国纬度最低、距省会城市最近、立体气候最明显、生物多样性最丰富、最具观赏性和代表性的高海拔季节性雪山。”
在四季如春的昆明，就近欣赏雪域风光，当是轿子雪山。
春冰、夏花、秋水、冬雪，是轿子雪山的显著特色，所以在进入核心景区下坪子的大门上，我看到这样一则广告：“看星看月看苍穹，观山观水观天下”。

可是，他们似乎忘记了一样宝贝：鸟。
轿子雪山的鸟，同样可看可观，更可拍。
山上可以见到的鸟类，计有淡眉柳莺、金色林鸲、血雉、纹喉凤鹛、黑顶噪鹛、橙翅噪鹛、黑冠山雀、火尾太阳鸟、星鸦、槲鸫、白顶溪鸲、暗胸朱雀、白斑翅蜡嘴雀、红嘴蓝鹊、大嘴乌鸦、灰头鸫、棕肛凤鹛、白眶鹟莺、棕胸岩鹨、灰头灰雀、鹪鹩、白冠攀雀、蓝翅希鹛、蓝额红尾鸲、白领凤鹛、红腹角雉等20多种。

要说起来，在一帮见多识广的鸟人眼里，金色林鸲、血雉、红腹角雉也算稀有之物，可要见到并拍到它们，还得看机缘。金色林鸲和血雉可看的照片还是有的，可是红腹角雉，有人看见它就从眼前跑过，可就是没拍到过。
当然，真正吸引人不远千里而来、为它废寝忘食、为它辗转反侧、为它痴狂为它疯的，是轿子雪山的明星——火尾太阳鸟。

尤其是火尾太阳鸟雄鸟，尖嘴、黄腹、亮眼，金属蓝的头和颈，搭配细长而火红的尾巴，身段妖娆，艳而不俗，顾盼生辉，绚烂至极，是轿子雪山鸟群的颜值担当和流量明星。
有人称它“迷你小凤凰”。就我而言，看见火尾太阳鸟，我会想起古龙笔下的惊鸿仙子，貌若天仙，武功绝顶，是继林诗音之后唯一能让小李飞刀李寻欢动心的存在。

2021年“五一”劳动节，我入坑不久，专程到轿子雪山拍鸟。
雪山景区对鸟人向来友好。那时候，下坪子的“花溪草庐”仍旧对外开放。我规规矩矩把车开到四方井外的停车场，嚇哧嚇哧背着沉重的摄影器材，买了门票，坐着摆渡车，上行六七公里，来到火尾太阳鸟经常出没的下坪子，入住海拔3538米的“花溪草庐”。
只要是鸟人拍鸟，第一晚入住“花溪草庐”，收费160元，第二晚优惠到100元，饭钱另算。

5月初，火尾太阳鸟活动并不频繁，不过我和一个四川旅客还是拍到了安慰版，它在远处的一个枯枝上惊艳地亮相。我的一个朋友看了照片，她好像对鸟儿不敢兴趣，倒是觉得那个枯枝像一个漂亮的天然衣架。

5月，山上的阳光温暖而明媚，“花溪草庐”的服务员热情而友好，当我和那个四川旅客专注于等待火尾太阳鸟再次赏光时，一个服务员急匆匆跑来说：索道站旁边的山坡上有血雉。
两个拍鸟人扛着脚架和相机一路往索道站飞奔。
就在杜鹃林边的栈道上，我和他都看见了血雉，一雌一雄不紧不慢，结伴而行。

有时候，公雉似乎发觉有人在拍它们，警觉地抬头观望。我们只好一动不动，在它们恢复平静的时候，这才摁动相机快门。
当然，杜鹃林边背景杂乱，光线昏暗，相对而言，只有在某一处树枝稀少的空地上，如果血雉能稍作停留，那将是拍照的最好时机。
感谢一对血雉接纳了我。

2022年端午节，轿子雪山的新闻发言人郭明海在群里说，火尾太阳鸟可以拍了。
不过，没有人发出照片来。
3天节日假期难得，火尾太阳鸟更难得，错过这一季，又得等一年。
我决定去碰碰运气。

6月4日，下坪子外新修的栏杆边，这片专为打鸟人而设的区域，大致可分为左、中、右三个点，当天的大部分时间，几乎成了个人专场，直到下午2点多钟，一位主拍风景的人也来拍鸟。
鸟儿主要在中间点靠后的那棵急尖长苞冷杉断枝上活动，它在其间上窜下跳，不断表演凌空捕捉小飞蚊的绝技。奈何，那棵断枝距离太远，即便600毫米的焦距，拍出的照片也很难展示细节，只能看看姿态而已。

最值得等待的，当然是左边这个点。距离近，冷杉的长苞造型优美，好几个角度的背景干净，如果天气给力，就是拍摄的极好时机。
今年，因为气候偏冷，火尾太阳鸟比往年来得晚了一些。“花溪草庐”暂停营业，也让一干鸟人有点不适应。

6月中旬，轿子雪山管理者专门为鸟人推出优惠政策，考虑到鸟人年龄偏大，而器材通常沉重，搬动困难，特允许他们的车辆直接开到拍鸟处，靠边停放；65元的通票，有效期3天，如果第一天因雾大等因素不幸抬了滑杆，第二第三天还有机会；地处四方井的轿子山庄住宿费用也进行了调整，2人一间住起来划算；同时提供外卖点餐服务。
一切为了打鸟。

如此人性化的服务，让轿子雪山耀眼吸睛，鸟人云集。
6月中旬的几天，天朗气清，光线通透，四方鸟人闻令而动，相约上山。
火尾太阳鸟好像还是个人来疯，人少的时候，它似乎提不起兴致，现在，一大窝人都冲它而来，而且无论贫富、男女、官民、高矮胖瘦，个个都甘当配角。

既然是主角，那就我的地盘我做主。时不时来一个闪转腾挪、悬停翻飞，确保各个枝头雨露均沾，既能让手艺强点的人拍得好，又要让技术差点的人拍得着。
它当然懂得距离产生美，在近处表演完了，一定要退到远处，而且适时隐身，让那些人心痒似猫抓一样地等待。
等待得差不多就要崩溃的时候，它又会仙女下凡一样的归来。

一直以来，拍鸟的位置是鸟人必争之地。
据说，天气晴好的那几天，为了抢占一个好机位，有人凌晨4点钟就上山，在黑灯瞎火中将三脚架一摆，就算占有了一席之地，然后坐等到天明。
其实等不到天明，左边的机位就被占完了。后来者，要么在别人的背后找空隙，要么退而求其次，到中间面对最远的距离。

那几天，轿子雪山那不到100米长的路段，人山人海，车来车往，热闹非凡。
轿子雪山新闻发言人郭明海感慨说：“鸟才五六只，人有七八十”。
有些鸟人守护自己的位置，就像战士保卫祖国一样寸土必争，寸土不让。

到了6月下旬，轿子雪山新闻发言人郭明海在群里广而告之：“各位老师，火尾太阳鸟幼鸟已经出来，预计拍摄时间还有半个月左右，喜欢拍摄的老师还得抓紧时间。”
岁月催人老，鸟讯催人急。
难道有一个月两上雪山的鸟人吗？
当然有，比如我。

6月25日是星期六，我6月24日晚就来到雪山脚下的农家乐，决定住一晚上山。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前几天的好天气花完了，现在，凄风苦雨降临了。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早上7点多赶到拍摄点，人倒是不多，不过车外的温度显示只有9.5度，明明天气预报只是小雨，现在却大雨如注， 而且，远山和近处浓雾紧锁，鸟影全无。

大雾弥漫的天气，最让摄影师头疼，照出来的片子根本看不成。
偶尔，浓雾被大风吹得满山跑，眼看绿水青山一点点露出来，风雨中挺立的急尖长苞冷杉还原出清晰的身姿，我猜每一个鸟人都满怀期盼，不盼星星，也不盼月亮，而是盼望着仙子般的火尾太阳鸟降临人间。

可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鸟儿有时候乘雾而来。明明知道照出来的片子不忍目睹，还是忍不住摁动快门，只为过过干瘾。
事实上，25日一整天，浓雾隐去、鸟儿归来的机会真的不多。

一大早我在左边热闹处和大家一起坚守，眼看无望，我断然转移战场，中间最远处断枝上的鸟影我照得太多，那就干脆另辟蹊径，我扛了相机到右边铁栏杆处守株待鸟。
栏杆之外，几株急尖长苞冷杉婷婷玉立。
看上去，那是一个最佳距离。
我一个人坚守到下午，才有另外两个人赶来和我作伴。

或许真是守得云开见日月，下午快到5点钟，一只火尾太阳鸟从树后一个飞跃，赫然停在眼前的枝头！
正巧，那个时候，远山的浓雾散去，干净的背景可遇而不可求。
几个人一通狂拍。
这可能不是当天唯一的机会，但恐怕是最好的机会。

24日晚所住农家乐的女主人耿大姐，是轿子雪山风景区的保洁人员，25日我们在山上拍照的时候，她就在一群鸟人中用火钳夹拾淋湿的纸屑和烟头。
乱丢的烟头被雨水泡烂了，烟丝四处流走。
她说，明天，26日，天气会晴。
谁知道呢，反正，鸟人通常具备他人远远不及的等待功夫。
那就等26日。

人上了年纪，我的瞌睡和银行存款一样，一直不多。
26日凌晨5点就醒了，与其躺在床上消磨时间，不如赶早去占个位置。
5点20分从酒店出来，立即就被浓雾包裹。
我将车子开得前所未有地温柔，因为能见度大概只有5米，我只能盯着公路边沿的白线作为参照物，居中缓缓上山。
浓雾笼罩的盘山路上，一群山羊在睡觉。汽车的轰鸣和灯光的照射让它们有点鬼火绿。我按喇叭，它们不理。我下车驱赶，它们鼓起眼睛愤怒地瞪着我，最后才懒洋洋不情不愿让出了一条通道。

我以为我够早，事实上，没有最早，只有更早。
赶到拍摄点，前面已有明亮的车灯，我只能屈居第二。
不过，26日当天直到下午2点钟，轿子雪山风起云涌，从未消停，急尖长苞冷杉简直没有机会露出清晰的身姿。
一群狙击手一样有备而来的拍摄师子弹上膛，可是一直就没能痛痛快快打上一梭子。
他们在等待，等待云开雾散的时刻，等待狂轰滥炸的机会。

可老天爷似乎不肯赏脸。
狂风吹打着浓雾，浓雾却前仆后继，没完没了。
鸟人从车里翻出了所有能够御寒的衣物，乱七糟八套在身上，一会儿下车看天，一会儿又回到车上无奈地等待。
通常，鸟人对吃穿不讲究，住宿过得去就行，但是他们对鸟片有追求。
局外人也许不解：不就是拍点鸟片吗？何至于如此含辛茹苦？

事实上，他们拍鸟，就像你拿着手机拍花拍草拍猫拍狗一样。对鸟人来说，他们只不过对倾泻而下的快门仍旧保有痴迷的热情。
面对同一个地点，同一个鸟种，何以五次三番地拍摄？就是因为对美妙的追求从未停歇。
火尾太阳鸟凤凰般迷人的身姿，是如此撩拨人心。就我个人的感受而言，只要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就不能对它无动于衷。
岂止是火尾太阳鸟？任何鸟儿的美妙瞬间，都值得人类心心念念！

如果说一月两上雪山一点都不值得大惊小怪的话，那么，一天两上雪山的人有吗？
有！
我认识的一位姓马的老师，鸟片拍得棒棒哒。他在6月25日上山拍鸟，可是天公不作美，想着拍片无望，中午和同伴回到昆明。

可是，他又想，鸟儿还在，而天气是会变的。早上天气不好，并不意味着下午天气也不好，今天天气不好，并不意味着明天天气也不好。
何况，错过这一季，又得等一年。
根据天气预报，26日有可能会是好天。
他心动了。
心动立即行动！
当天晚上9点，他从昆明出发，又赶回轿子雪山，第二天一早加入等待的队伍。
其心也殷殷，其情也切切。

在那段不足100米的拍鸟点，通常停放着云、贵、川、渝、桂5个省市区牌照的车辆，更远的鸟人，选择了飞机或高铁，从外省赶赴轿子雪山，只为一睹惊鸿仙子的芳容，并捕捉倩影。
来自贵州的几位鸟人，开了一辆房车，就停在距离仙子停驻的枝头5米之外，别人拍鸟风雨飘摇，他们拍鸟温暖如春。他们用不着下山找住处，晚上就住在房车里，看星看月看苍穹。
当然，拍着片子才是硬道理。

26日中午1点多钟，眼看浓雾不散，一位重庆鸟人忍不住喃喃自语：“还有20分钟。”
这是他们的日程安排，原计划的返程时间快到了。
大约20分钟之后，他们收了相机和脚架，发动车子，准备离开。
可是，他们的车子迟迟没有挂档启动。
我分明看到，他们的眼里是多么的不舍，他们的快门，远远还没有按够，他们多么想再拍几张火尾亮丽的身姿，然后心满意足地踏上归乡的旅程。
从来拍鸟有遗憾，好梦沉醉不愿醒。

那些拍着美片的过往，总是让人回味无穷。
一位入坑不久的美女，用R5配100—400焦段的镜头，在我的旁边近距离拍到了火尾太阳鸟翘尾回眸的精彩瞬间。当老公和同行的好友一起在相机中回看时，每看一张照片，我身后就传来一声期盼：“翘！”“翘！”“再翘一点！”“再翘一点！”
他们说的，就是火尾太阳鸟帅得想毁容的尾巴。
呵呵。
仙子带给人间的快乐，莫过于此。

每年5—7月，火尾太阳鸟来到轿子雪山，选址筑巢，谈情说爱，生儿育女，待儿女长大，它们会飞离雪山，飞到低海拔地方。
谁也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
伴随火尾太阳鸟拖家带口远去的背影，一年一度的拍鸟季行将结束。
明年春暖花开，它们还会在雪山等你。

有人考证，轿子雪山作为“滇中第一山”，是彝族人民的发祥地。
按照彝家人的待客之道，他们会对远方的客人发出邀请：“阿老表，阿表妹，你要来尼嘎……”
那时，我希望那些寸土不让的人更宽容，希望那些高声喧哗的人更安静，希望大哥别说二哥，希望那些在雨中就近小解的人能够到100多米外的景区厕所，希望那些为经济社会发展作出贡献的烟民能够随车携带一个烟灰缸……
希望对自然多一分敬畏和感恩：感谢轿子雪山和火尾太阳鸟对自己的接纳。

看星看月看苍穹，观山观水观天下。星、月和苍穹，虽然悠远而浪漫，但终究少了一丝地气。
既然观鸟和拍鸟已成气候，那么高山湖泊、冰雪世界、杜鹃花海、飞鸟日出，才是轿子雪山可看可观的当下。
所以，我冒昧地将那句广告词作个修改：

看冰看雪看山水刮目相看
观花观鸟观天下大有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