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卷埒子口

听雨（赵银笙）

埒子口斜卧在连云港市境内的东陬山南麓，是烧香河、善后河、车轴河等多条河流汇聚的入海通道。山不高，水也不长，但山不转水转。埒子口日复一日地潮起潮落，年复一年地涛声不息，激起的浪花如卷卷白云,似皑皑白雪。

二百多年前，埒子口周围还是一个渔舟唱晚、沙鸥翔集的海湾，清康熙年间《江南通志》就有“二山相峙，东陬居海中，西陬居海隅”的描述。其后，随着河流与海浪的交相冲挤，泥沙淤屯，海势东移，这里慢慢变成了蒿草萋萋、苇荡茫茫的盐碱地。

清道光三年（1823），为化解原产地滩甜水淡，盐产日绌的窘况，中正场在东陬山麓、蒿子头边分别新建了中兴疃、富民疃，由此拉开了盐场东进的帷幕。时隔84年之后的光绪三十三年（1907），两江总督兼盐政大臣的端方，为补淮南盐产之不足，集资10万吊在丰乐镇西（现灌云县洋桥镇）铺建盐滩40份。于是，到上世纪二十年代中叶，埒子口畔，左岸为中正场，拥有盐滩659份；右岸为济南场，拥有盐滩679份（灌河以东的除外）。昔日的荒滩僻壤顿成千池如枰、盐堆似岭的银色海岸，淮北四个盐场也一跃晋级为淮盐的主产地。

自从荒滩变成了盐滩，埒子口的涛声不再单调，也不再孤寂。晨曦初露，丁头舍的灶烟还没有袅袅升起，滩地上便传来灶民们拐水戽卤的号子声；盛夏酷署，云台山后一旦翻起滚滚乌云，满滩便回荡着灶民们刳盐保卤的吆喝声。对于那时的灶民们来说，埒子口鹅毛般的芦苇絮可以御寒，鲜嫩的海英菜可以果腹……

（济南场码头）

那时，埒子口还是天然的潮汐河道,没有横腰截断的闸坝。溯流而上，帆船可从善后河直达板浦的盐河；顺流而下，轮船可入海绕过开山岛远抵长江口。于是，这里自然而然地成为淮盐外运的集散地。民国十四年（1925），埒子口岸正式开放，东陬山脚下的坨地建成；民国22年（1933），不但中正场的场署迁移到紧邻埒子口的老徐圩，新的码头和坨地也于次年在此顺利启用。一时间，汽笛声声，白帆点点，一艘艘满载白花花淮盐的船舶从埒子口畔驶往板浦的盐河，驶往淮安的西坝，驶往扬州的十二圩总栈，又从那儿分装后运至湖北、湖南、江西诸岸，或转运至安徽、河南等地。

然而，埒子口的潮水并非总是那么舒缓、悠然，波澜不惊的表象下潜藏着湍急的暗流和急促的旋涡，蒿草丛生的荒滩里也隐伏过蛇蝎，出没过野兽。

（中正场富埝盐廪）

对于盐枭来说，埒子口是他们盗贩私盐的理想之所，当时就有“济南场走私最多，中正场走私最易”一说，距离洋桥镇约10里的东堆、远在盐河边的南岗都是私盐的巢穴。盗贩私盐者主要有职业贩私者、陆军贩私者、缉私贩私者、绅董贩私者，甚至少数灶民、农民、渔民也加入了“挑毛盐”的行列。而埒子口旁的方洋、小丁圩等处盐枭之强悍更为淮北各场所仅见，他们不但明抢豪夺，而且还逼迫受害的灶民为其装船。贩私者从埒子口溯流而上，经善后河到大柴市，再经盐河水路至淮安西坝，或从南岗陆路贩卖到沭阳、宿迁等地以谋取暴利。

最是埒子口风声如泣、涛声如咽的是民国二十八年（1939）。那一年的３月，春寒料峭，日军第五师团第21联队见埒子口沉没的两艘小轮船阻断了航道，便改从灌河口登陆，济南、中正、板浦、涛青四个盐场随之先后沦陷。日寇在盐场极尽掠夺之能事，平均每月向其国内输送淮盐就达１万吨左右。至今，徐圩盐场东港工区的滩地上还残留着据说是日寇占据时所建的炮楼。也是那一年的８月30日，狂风怒号，暴雨滂沱，４米多高的惊涛骇浪铺天盖地涌向埒子口两岸，冲垮了窄如河堰的防浪堤，冲塌了小如盐席的避潮墩，冲毁了陋如凉棚的茅草屋，中正场瞬间溺亡30余人，济南场则多达300多人，“南场尸飘北场路，一半先随落潮去。”

（徐圩东港炮楼）

其后，埒子口一直处在峰火连天的风口浪尖上，日寇在这里肆虐，国共在这里“拉锯”，甚至马洪亮的海匪也时常来此侵扰。民国37年（1948）的11月２日，以王长茂、江万培为首的40余名盐民，在徐圩渡口愤起夺枪迎接解放；时隔一周后，中正、济南两场全面获得了新生。

东陬山不老，埒子口长流。新中国成立后，埒子口两岸海堤蜿蜒，东陬山脚下挡潮闸矗立。几经更迭，原来的中正场、济南场演化为台南、徐圩、灌西三场，并以盛产淮盐而名闻遐迩。如今，一座彩虹般的大桥横跨埒子口两岸，昔日波光粼粼的盐田也已蜕变为新一轮投资兴业的热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