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

朱梅

　　从业二十余载，带过的学生不敢说桃李满天下，德才兼备者的确也很不少，这一点从每年节假日收到的祝福可以证明。虽如此，但在我的心底始终有一位学生的名字会在我得意忘形时猛地蹦出来让我惭愧催我自新。

他是我带过的第一届学生，姓吕名春节，听说是出生在春节那天，于是家里人随口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易经上说，正月里出生的孩子大都是非富即贵的，这一点在他身上不仅没有得到有效证明反而恰恰是个反例。

他个头不高、黑且瘦，凌厉的脸上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很少见他笑，倒反是常见他眉头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再加上性格孤僻，更使他显得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他也很少主动跟别人打招呼即便是他的任课老师，迎面撞见也是侧目而过，不过对于那时刚大学毕业的我来说这都不是问题，你不主动喊老师好那我就主动跟你问好。这样的次数多了，他竟然也有主动跟我问好的时候。

我很窃喜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不过打脸来的很快，检查作业的时候，全班没有写一个字的学生只有他！找他谈话，他既不辩解也不说抽时间补上。一次，二次，三次……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和他班主任沟通这件事。班主任刚听到我提他的名字，立马就猜到我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赶紧跟我说，“不要管他，从小学就是不学习的主，我已经跟其他科任老师说了随他去吧……”听他这么一说，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可是责任与热情不允许我就此放弃，我依然会在课堂上提问他，自习课睡觉点醒他，课外作业不做责备他……尽管他回馈我的永远都是沉默。

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结婚了，婚假结束后我来上班给全班同学发了喜糖，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竟然也随声附和跟我说一声“谢谢”！

一声“谢谢”又让我对他重新燃起了希望。课间的间隙，我又一次找他谈话，问他不做作业的原因，并再三强调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原因。大概是我的诚意起了作用，这一次他终于说出了原因——不会！

不会？！啥都不会吗？

他默不作声，低着头扣着自己的手指。

你可以尝试写一些生字词、背诵古诗词……可以吗？我试探地问。

沉默，依然是沉默，我有些失望，让他回了位。

依然是个死局，日子貌似又回到了从前……

后来我有了身孕，孕期的反应特别大，孕吐的厉害，心情也变得有些糟糕 。渐渐地我有些疏懒了，对学生课业无心再事无巨细，班主任也主动跟我说上完课就回去休息，差生也别再细究了，他会来处理。

也许真的是身体的原因，也许是攒够了失望，我后来就不再主动过问他了。有一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和同桌大打出手，把对方的鼻子都打出血了，同桌怎么肯罢休，班主任通知了双方的家长，他是他爷爷过来的，颤颤巍巍的步行来的。他的爷爷老泪纵横骂他不争气。他依然倔强不肯给同桌道歉。班主任责令他爷爷带他回家反省，这一走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有一天开例会的时候，我见到和他一个村的、高中部一位女同事，就向她打听吕春节的近况。她望望我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弃学的跟本原因和你有关啊！”我很惊诧，问她这是从何说起。

“他说他上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只有你关心他，检查他作业，检查他背诵，甚至罚站……现在你也放弃他了，他很难过，所以就找了个借口跟同桌干了一架……”

那一刻，我真的有些凌乱了，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也许怕我有心理负担，同事又安慰我说，你也别放在心上，这大概又是他的借口，从小他就因为万恶被家里人各种嫌弃，他的父亲因为他的恶作剧跟亲兄弟大打出手，打坏了脑袋，现在智商只相当于十来岁的孩子；他的母亲是外地人也被气的离家出走，现在他是跟他爷爷过活，爷爷年龄大了，家里除了点土地又没有其他收入，所以他爷爷对他也是失望透顶了，就让他跟他叔叔外出打工了……

同事还说了些啥，我已经无心再听了，那一刻我似乎理解了他的倔强的沉默，我想当初他是想改变的，奈何力不从心吧。一个多次被别人放弃的人，自信心早已被践踏如泥，又怎么敢轻易扬帆起航，既然一次次让人失望，索性关起心门不再给任何人希望。而我一个曾经自诩为公平公正的老师却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如果我再多一点耐心等待，多一点理解与包容，他的人生是否会是另一个版本呢？呜呼！无法回答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