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粉

老秋

<p class="ql-block">去年十月份的一天早上,夫人陪我在外地一家大医院体检:挂号、问诊……忙得头发打结巴。待我俩出了医院大门,夜幕已经降临,街道上灯火辉煌。十几个小时不吃不喝,肚子里叽叽咕咕。此时,夫人提醒我附近有家卖炒粉的饮食店。她知道我喜欢炒粉。当到了饮食店门口,我心里又犯起了滴咕,此炒粉非彼炒粉,味蕾有记忆的,不是家乡的味道。最后,还是入乡随俗,吃了碗本地老混饨,也算品味了久违的阿拉风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家乡位于江西省的东北部,典型的江南古城。炒粉自古有之。过去的印象中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或者远道来了客人才会端上饭桌。平时不曾多吃。现在写忆旧类的散文随笔,写故乡的月亮,有的笔下总是又圆又大,写故乡的水,有的笔下总是又清又甜,可以理解那是浓浓的乡愁使然。要我实话实说,古镇的炒粉,那时在我眼里只是道普普通通的地方小吃,没有什么货比三家的特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记得小时候乡下来了亲戚,母亲会打开她红色塑料皮夹子,取出平常舍不得用的肉票,到街上的国营肉店剁肉。再捎点其它荤素菜回家。肉是国家计划紧俏商品,就算皮荷包里有几张“工农兵”,也不一定能够买到。感觉饭桌上的菜品单调,母亲心里过意不去,生怕丢了自己的面子。便早早起床,往搪瓷大脸盆中浸一把排粉。排粉是太阳晒干的,铁硬咯,咬不动。只有浸到排粉柔软,才可以下锅炒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用系在脖子上的棕色布围裙擦拭双手,脸上带着微笑,从灶下端出一大盘堆得戴着帽子的炒粉,朝着客人连连抱歉说:“真不好意思,没么得好恰咯招待你们!”“哎呀,太客气了,弄得咯么多菜,搞得下次不敢再来……”母亲连忙摆手:“应该,应该咯!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p> <p class="ql-block">过年,父母亲带我到长辈家里拜年。长辈笑容可掬,客客气气,给我发了红包;而且还留我们在他家里吃饭。菜的品种相对平常多点。我发现有道炒粉似乎雷打不动,一定要端上饭桌。我实在忍不住了,便好奇地问母亲,炒粉没有鸡鸭、鱼肉好吃,为什么家家请客都要炒粉。母亲瞪我一眼,咬着嘴唇,脸上的表情无法言喻。伸手抚摸我的脑袋:“因为炒粉好吃,当然要炒啰。”我猜母亲说的不完全是实心话,肯定隐约了什么不可言语的事。成年后才知道,当年国家物质匮乏,老百姓家生活也比较艰苦,拿不出许多美味佳肴招待客人。因为粉价格低廉,既可以充当一道菜,又可以填饱肚子,一举两得,因此普遍受到老百姓的喜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古镇人家炒粉的食材是排粉,都不是自家做的。本地有专业的粉厂加工。有一年,好像不久要过端午节,母亲趁着星期天休息,带上我去粉厂买排粉。临行前我信誓旦旦向母亲作了保证,绝对不调皮捣蛋。粉厂在城市的郊区。早先市区范围不大,现在浙江路附近的杨家坞是市郊。杨家坞的排粉在古镇蛮有名气的。现在仍有农民拉着大板车,穿街走巷卖排粉。开始母亲拉着我的手,害怕把我走丢。还未到杨家坞我就挣脱了她的手,像只快乐的小鸟自由飞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粉厂好大,院子里摆放好多口酱色大陶缸。缸里浸泡了大米,从缸底不断冒出来串串水泡,好像鱼儿呼吸。大米经过一定时间的浸泡,然后就要把它磨浆……当时我年龄小,也记不住做排粉的过程。其实也不关心,只是好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粉厂院子外面,好大的晒场,加工好了的湿排粉,被搁在竹片上晒干。我是首次到杨家坞,目视所及既陌生又好奇,蹦蹦跳跳在田埂上。突然,身边的田里一声长长的“哞!”叫,扭头眼前一头浑身上下长满黄毛的庞然大物,吓得我魂飞魄散,当是遇到了猛兽,撒腿就跑。顾不了脚下的狗屎、猪粪,狂奔了百米,迎头撞倒了农民挑着的粪桶。粪水打湿了我的衣裤,浑身上下一股难闻的臭味。苦不堪言,母亲不停地责备我。至今旧事重提,依然是个笑话。一个城里出生的孩子,竟然被农村里的黄牛吓得半死。不是为自己辩解,城里出生的孩子,没有乡下生活的经历,哪有接触黄牛的机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人如此,物亦如此。20世纪80年代,普普通通的炒粉竟然尤如一匹黑马杀入美食江湖,吹吹打打,一路走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许多主动下海经商的人、被动下岗待业的人,以往从未做过饮食业,却在古镇里的大街小巷、车站码头、休闲广场摆起了夜宵摊。我的地盘我作主,圆了作老板的梦。一顶大雨棚、二只大炉灶、三四个太忙人、五六张简易餐桌,七七八八,风风火火开了张。卤猪脚、卤鸡脚、卤鸭翅、炒螺蛳、炒碱水粑、炒龙虾、炒面。炒粉是每个夜宵摊必不可少的。好像每个摊位的老板他们之间形成默契,达成共识,无粉不成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蛮有意思的是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炒粉不再是过去的炒粉。过去的炒粉舍不得油盐,至于佐料也是马马虎虎不怎么讲究,得过且过。过去的炒粉尤如纯朴的村姑,现在站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上,扭着腰肢华丽转身,一袭珠光宝气。就连炒粉这朴素的名字,现在也用勾人馋虫的美味来加以修饰:子(鸡蛋)炒粉、肉炒粉。肉炒粉还要进一步细化:牛肉炒粉、猪肉炒粉。且慢,到此为止似乎还远远不够,然后再用肉与蛋两者之间经典搭配,锦上添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个世界上万物的走向,兴与衰、成与败、荣与辱、得与失,取决于天道,更取决于人心。因为专注炒粉,“矮子婆炒粉”“猴子头炒粉”“憨头炒粉”“光头疤炒粉”“老妈头炒粉”“老倌炒粉”“地主婆炒粉”老板老板娘的名声在古镇上尤如高山上打鼓——响咚咚!咣咣叫咯!因为炒粉有方,食客络绎不绝,生意兴隆,挣得金银满钵。从此,古镇的炒粉,名传八方,引无数食客竟折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天晚上十一点多了,刚刚完成一篇散文初稿,肚子有了饥饿感,自然而然想吃炒粉。抬腿走出了老弄子,街头便是夜宵摊。老板娘是位体重超标,五十几岁的妇人家。她身材不高,齐耳短发、圆脸、眼睛笑成“一线天”,活像尊“弥勒佛”。也许是烟熏火燎,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缕烟火气。待我坐下,要了一盘子炒粉(鸡蛋炒粉),忽然又来了一帮男男女女,他们说说笑笑,说话东扯西扯。我侧耳倾听一番,才知道他们是麻将馆里出来的麻友,议论牌桌上谁天胡地胡、杠上开花、自摸不求人。今晚他们也是慕名过来吃炒粉的,其中绝大部分人不需自掏腰包,买单自然是赢钱的麻友。现在有句流行的话:麻将打得稳,来盘肉炒粉。</p><p class="ql-block">哈哈!炒粉、麻将,古镇炒粉又注入了麻将元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中图片来自网络,非本人摄影</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杨秋平,笔名老秋,男,1961年出生,祖籍都昌,景德镇市作协、市网络作协和珠山诗词学会会员。偏爱于本土书写,偶获小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