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籍抚顺技术员的前半生——解读饭田隆一的证书

作家李想

一个人怎么能掌握自己的人生轨迹？或许当事人饭田隆一也一头雾水，可是一百年后一摞厚厚的证书摆在收藏者面前，一个日籍抚顺技术员的前半生一目了然。 饭田隆一，日本平民，明治二十九年(1896年)八月出生在福冈县嘉穗郡笠松村，13岁来到中国国土读高小，从此开始了与中国的交集。毕业后饭田隆一在抚顺炭矿、满铁总部、满洲炭矿工作，又曾回日本当兵，还在帝国在乡军人会任职，他从一个日本平民成为了技术员和在乡军人，实现了咸鱼翻身。可这既是他的光荣史，也是他的龌龊史，当侵略和不义战争来临时，作为平民出身的他无从选择，为了自身的发达只好随波逐流，成为了为日本侵略中国添砖加瓦的人。然而20世纪初的日本，有多少平民也如此？ 纵观饭田隆一的读书史，脉络很清晰。明治三十六年，7岁的饭田隆一就读于家乡福冈县嘉穗郡笠松村的鲶田寻常小学校，读了三年初小。明治三十九年，10岁的饭田隆一就读于塚脇寻常高等小学校，读了一年初小和两年高小。塚脇是位于日本九州岛大分县玖珠郡玖珠町的一个小地方，他为什么没有在鲶田寻常小学校读完初小就来到了塚脇寻常高等小学校，由于他才十岁，很可能是他跟随家人搬到了大分县。 明治四十二年，13岁的饭田隆一来到抚顺寻常高等小学校，读了两年高小。他是跟随家人还是只身一人或是投奔亲戚来的抚顺，已经不得而知。明治四十四年，15岁的饭田隆一来到大连的南满洲工业学校机械科读书，大正四年四月毕业。从此他走上技术人员的道路。 也许是饭田隆一幸运，他毕业后不到一周时间得到了工作。大正四年四月一日，饭田隆一到抚顺炭矿工业课实习，同年八月被派往满铁，大正十二年回到抚顺炭矿。大正十二年到昭和三年，在抚顺炭矿任职。昭和十年，从满铁辞职。康德六年，在满洲炭矿株式会社由技术局第一部操炭课设计系主任转任为矿业部操炭课设计系主任。 他的工作履历中，从大正四年到康德六年，一共换了三个单位，两次到抚顺炭矿工作，两次到满铁工作。很显然，第一次是外借，第二次是晋升。后来昭和十年（1935年），他从满铁辞职，到康德六年（1939年）期间一直没有证书，因此不清楚他是何时到满洲炭矿株式会社工作的。 再从饭田隆一的工资单上能看出一些端倪，他从大正四年到抚顺炭矿实习后，工资一直在上涨，由大正四年四月一日在抚顺炭矿的日工资八十钱，到大正七年在满铁的日工资一元二十五钱，涨了原工资的一半多。大正七年十二月七日是一个节点，饭田隆一由原来领日工资变成月工资，月工资二十五元，但是很明显一个月的工资不如之前日工资累计得多，不知什么原因，或许原来休息日没有工资。接着又一个节点出现了，大正八年十月一日，饭田隆一的月工资由两个月前的二十八元涨到了六十五元，也不清楚其中原因。第四个节点就是人称的变化，大正十年四月一日，饭田隆一工资单的称呼由雇员变成了职员，这里说明饭田隆一成为满铁的正式员工。从大正四年四月一日到大正八年十月一日，饭田隆一经过了四年半的奋斗才转正。 大正十二年四月一日，饭田隆一重新回到了抚顺炭矿，到了昭和三年十月一日，饭田隆一的月工资达到了一百一十元。五年间，饭田隆一的工资翻了三倍多。昭和三年到昭和六年期间，没有饭田隆一何时回到满铁工作的证据，期间证书可能不全。昭和十年，饭田隆一从满铁总部辞职，此时他已经四十岁了。 饭田隆一是带着工作入伍的。在满铁总部工作期间的大正五年在日本大分县入伍，当了一年志愿兵。大正六年任陆军工兵军曹，大正七年任陆军工兵曹长，同时成为工兵科士官。大正九年任陆军工兵少尉，同年获正八位官衔。 大正十年，饭田隆一任帝国在乡军人会抚顺分会第八班副班长，说明他已经退伍到地方成为在乡军人了。直到昭和十年，他成为帝国在乡军人会抚顺分会第八班长。从1921—1936年间，他具有双重身份，既是抚顺炭矿的技术员，又是在乡军人，同时也说明他一直在抚顺生活，但工资单落款写满铁是由于虽然抚顺炭矿归满铁领导，但他曾一度被满铁直接领导。 搞不明白的是在大正八年和大正十年有两个由满铁签发的饭田隆一入营纪念，这和大正六年任陆军工兵军曹相矛盾，不过可以证明，在此期间饭田隆一在抚顺炭矿工业课，由此也证明了饭田隆一是外借到满铁的，他的人事关系还在抚顺炭矿。 昭和十年，饭田隆一从满铁辞职后到康德六年被任命为矿业部操炭课设计系主任期间本没有证据，但是一张昭和十三年的委任状说明了问题。昭和十三年，饭田隆一被任命为帝国在乡军人会玖珠町分会长。玖珠町位于日本大分县，正是他曾读过的小学塚脇寻常高等小学校所在地，由此可知饭田隆一从满铁辞职后回到了日本老家。 是什么原因让饭田隆一回到了日本？他早年在抚顺读书，工作，或许在抚顺成家，那么日本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挂念？唯一的理由就是他的父母还生活在日本，他回到日本是赡养老人。昭和十年，他40岁了，他的父母至少六十多岁，在上个世纪六十几岁的人已经走向迟暮，他才毅然决然地放弃满铁的工资和优越待遇回家乡尽孝。当1935年他从满铁辞职后，到1938年期间是没有工作的，很可能是一心照顾父母。昭和十三年（1938年）才任帝国在乡军人会玖珠町分会长。1939年就回到中国被满炭聘任为设计系主任，说明他有一定水平。 不管饭田隆一在做技术员时为日本帝国主义贡献了多少技术，还是当在乡军人时是否杀害过中国百姓，单从一个人的奋斗角度看，他是努力优秀的。他急于出人头地，这从他的证书能看出。饭田隆一从学生时代就获奖。在读初小的第一学年获得了二等奖赏，读高小期间被学校认定勤勉，得了三个奖状。在抚顺读高小时被学校鉴定品行方正，学力优等，毕业时还获赠《南满洲写真大观》。他在南满洲工业学校毕业前获得了本年度勤学的奖赏，还获得了校友会委员的资格。职场中的饭田隆一继续保持勤勉的作风，获得五次奖金和一次满铁株式会社的表彰。在部队期间多次得到晋升，获得了《大礼纪念章》。在帝国在乡军人会里由副班长升至分会长，还为的筹建的军人会馆里捐款。退伍后得到了《事变从军纪念章》。到了康德元年（1934年），饭田隆一获得了由郑孝胥颁发的《建国功劳章》，这是伪满洲国的最高奖励。 饭田隆一还是一个爱好广泛的人，在抚顺寻常高等小学校就读期间获得了大连及满铁沿线联合小学校水泳会第一回水泳会四级证书。在南满洲工业学校就读期间获得柔道六级证书。在满铁任职期间还学习都山流尺八。这些证书摆在人们眼前的不是一个职务或称号，而是一个鲜活的立体的人。 满炭的证书是现存的饭田隆一最后一张证书，时年他43岁，前一年他还在日本大分县的帝国在乡军人会，或许是他的技术过硬，或许是他的人品优良，在他辞职五年后新成立的满炭聘请他。此时的饭田隆一或许已经无牵无挂，也急着与中国境内的子女团聚，便回到了国内。满洲炭矿株式会社位于新京（今吉林长春），很可能他举家搬到长春定居了。 饭田隆一的证书共存61张，从1904年到1939年，时间跨越35年。饭田隆一从一个小学生经历了雇员、职员、技术员成为系主任，在当兵期间从军曹、曹长、少尉，并获得了正八品，在帝国在乡军人会中当过了分会长，终于做到了咸鱼翻身。至于1939年后的历史，不论是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战败投降，还是他本人在何处定居，在哪退休，我们从已有的证书无从知晓了。除了这些证书，我们还没找到饭田隆一的资料和照片，饭田隆一是谁，他还有怎样的故事，还需要更多查找史料。我们只知道曾经有一个日籍抚顺技术员，他的前半生与抚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如今，跨越35年历经多次迁移的证书就成堆地摆在眼前，它不是一堆废纸，而是承载了故事的文物。有人就有故事，旧物就能承载故事，人人都有旧物，但有多少人能珍视见证自己人生轨迹的旧物？我在无意间看到了这些证书的拍卖，经过多轮竞价购入手中，当我打开包裹看到的是这些证书整整齐齐地夹在新本夹中，我怀疑这一定是饭田隆一自己保存下来后又经过了后人的整理，因为本夹是九十年代以后的。 我们回溯饭田隆一的历史，他出生在1896年，现在他的子女也得九十多岁，这堆证书流入日本跳蚤市场的原因显而易见，就是饭田隆一的孙辈们觉得这些证书不重要当做了废品才流到跳蚤市场。 其实，最初看到这些证书我是抱着碰运气态度的，很幸运地到了我的手中，这个夹子里的全部内容被我的好友孙海东逐个扫描，被我一一研究才有了目前的内容，如果沦落到国内商家手中很可能被打散，那样一段历史就会湮没。 开头提到，一个人怎么能掌握自己的人生轨迹？饭田隆一不会想到他10岁那年转了学，13岁来到异国他乡，不会想到他保存完整的证书被后代卖废品，更不会想到在几十年后在他工作过的抚顺还有一个叫李想的人买到了这些证书，并仔细地研究，将他的历史公之于众。 人是渺小的，身处自己的国度无法掌握自己的人生，身处自己的时代无法预知未来的命运，能做到的只有让自己更优秀，在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2022—06—30 一、校园中的饭田隆一 1、饭田隆一在鲶田寻常小学校的证书（赏状1张，毕业证1张，共4张） 鯰田寻常小学校第一学年奖状 鯰田寻常小学校第一学年毕业证 鯰田寻常小学校第二学年毕业证 鯰田寻常小学校第三学年毕业证 2、饭田隆一在塚肋高等寻常小学校的证书（赏状3张，毕业证3张，共6张） 塚肋寻常高等小学校寻常课第四学年奖状 塚肋寻常高等小学校高等课第一学年奖状 塚肋寻常高等小学校第二学年（寻常第六学年）奖状 塚肋寻常高等小学校寻常课毕业证 塚肋寻常高等小学校高等课第一年毕业证 塚肋寻常高等小学校高等课第二年毕业证 3、饭田隆一在抚顺寻常高等小学校的证书（赏状3张，毕业证2张，共5张） 抚顺寻常高等小学校高等科第一学年奖状 抚顺寻常高等小学校高等科第二学年奖状 抚顺寻常高等小学校高等科毕业奖状 抚顺寻常高等小学校高等科第一学年毕业证 抚顺寻常高等小学校高等科第二学年毕业证 4、饭田隆一在南满洲工业学校的证书（赏状2张，毕业证1张，共3张） 南满洲工业学校第四学年奖状 南满洲工业学校校友会奖状 南满洲工业学校毕业证 二、职场上的饭田隆一 1、饭田隆一在抚顺炭矿及满铁总部的证书（工资单17张） 抚顺炭矿大正四年四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大正四年八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大正五年六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大正六年九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大正七年六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大正七年十二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大正八年六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大正八年十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大正九年四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大正十年四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大正十一年四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大正十二年四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大正十三年四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大正十四年四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大正十五年四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昭和二年四月工资单 抚顺炭矿昭和三年十月工资单 2、饭田隆一在满铁总部及满洲炭矿株式会社的证书（奖金单6张，表彰状1张，任命书1张，共8张） 满铁总部大正五年六月奖金 满铁总部大正五年十一月奖金 满铁总部大正七年五月奖金 满铁总部大正七年六月奖金 满铁总部昭和六年四月奖金 满铁总部昭和十年十二月免职 满铁总部昭和六年四月表彰状 康德六年三月任矿业部操炭课设计系主任 三、部队里的饭田隆一 1、饭田隆一入营的证明（2张） 大正八年入营证明 大正十年入营证明 2、饭田隆一在部队的证书（升职5张，奖励1张，共6张） 陆军工兵军曹证书 陆军工兵曹长证书 工兵科士官证书 陆军工兵少尉证书 叙正八位证书 木杯奖状 3、饭田隆一在帝国在乡军人会的证书（3张） 任命第八班副班长证书 任命第三班长证书 任命玖珠町分会长证书 4、饭田隆一的奖状（4张） 满铁颁发的大礼纪念章证书 帝国在乡军人会颁发的谢状 伊手衡颁发的事变从军纪念章正八位军衔 郑孝胥颁发的建国功劳章证书 四、生活中的饭田隆一饭田隆一（4张） 大连及满铁沿线小学校游泳四级证书 满铁柔道部6级结业证书 都山流尺八结业证书 在抚顺高等女学校的邀请函 共62张文物，外加封皮2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