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河里洗衣的往事

清雅竹韵

　　童年里做过的许多事，就像小船一样在我记忆的河流里慢慢飘走了，唯有陪妈妈在河里洗衣服一事，却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

那时候，故乡有一条清澈的小河，从底店三桥村北深沟里流出，汇集了数不清的支流，穿过狭窄陡峭的山川，一路向北注入泾河。小河以县城城墙南城门为界，南边叫南河，东边叫东河。小河从南沟村口出川后，流速变缓，“哗啦啦啦”地从城墙下淌过。就像唱着一首节凑轻快的歌曲，美妙又动听；更像母亲温馨的怀抱，慷慨又大方。她把纯净的琼浆，奉献给县城的父老乡亲，还用那潋滟的碧水，浇灌着城外的果园和河滩的良田。

　　每天清晨，万籁俱寂，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丝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喔喔喔”，雄鸡用激扬的叫声报晓着黎明的到来，此起彼伏地歌唱着。渐渐的，东方出现了瑰丽的朝霞，县城里勤劳的父老乡亲，已经起床了，担着水桶从家里走出来，去河里挑水吃。太阳出来了，天大亮了，东南西北街都是挑水的人群。水担肩上挑，两只水桶担下吊的大都是男人，两个人抬水的都是些妇女和少儿。用架子车拉水的，是机关单位和学校的工人。牵着身上架着两只驮桶的牲口驮水的，是农业社的饲养员。

　　早上不能来河里洗衣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成了乡俗，人人自觉遵守。早饭后，东街的妇女们，挎着装满衣裳的竹篮子或者盆子，提着木棒追，从我们家门前路过，就会吆喝一声“玛瑙，玛瑙，洗衣去了。”妈妈听见了，也会答应一声“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妈妈迅速地用扁担担起两只装满脏衣服和被单的笼，我手里提着棒槌，肩上扛着太姥爷做的搓衣板，跟在妈妈的屁股后边，一起去东河洗衣服。

　　在那个“媳妇勤与懒，看看丈夫穿的衣服就知道了”的年代，没有那个女人愿意落个懒媳妇的恶名。所以大家都争先恐后的去河里洗衣服，一则可以落个好名声，二则可以暂时摆脱锅碗瓢盆、针线蒲篮的纠缠，自由自在地到大自然里走一回。妈妈把爸爸上班穿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用棒追捶得平平整整有棱有角。就连我们小孩穿的衣服，也是一天一换，还隔三差五地把家里的被褥床单换下来，统统拿到河里去洗，是远近有名的勤快贤惠的好媳妇。

　　到了东河里，妈妈和那些洗衣服的熟人们，拉开距离在河岸边依次排开，从我手中接过搓衣板放到河里，然后找一块石头坐在上边，脱掉布鞋，把脚放到水里，开始洗衣服。我也脱掉鞋，站在水中用小石子堆成一道小坝，这样妈妈搓衣板旁的水就深了起来，冲洗衣服更方便。

　　这么多的女人聚在一起洗衣服，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伴随着那棒槌“啪啪啪”的敲击声，以及那“嚓嚓嚓”的搓衣声，就像一台绝妙的大戏，呈现在蜿蜒的东河这个独特的“大戏台”上。

　　那时候我们县城商店里还没有卖洗衣粉的，虽然有卖肥皂的，但妈妈没钱买，就把皂角树上摘的皂角放到石头上，抡起棒椎打烂后放到木盆里，然后把脏衣服放在里边浸泡着。过一会儿，取出一件浸泡透的脏衣服放到搓衣板上用力的搓一搓，揉一揉，用棒追轻轻的捶打几下，挤掉水，再把衣服放到河水里浸满水，收起来放到搓板上搓一搓，揉一揉，挤掉水，如此反复多遍后，把衣服展开仔细端详一下，看哪里没有洗干净，特别是领口、袖口、前襟的地方再抹一遍皂角，用棒追捶一捶继续搓、揉、挤，直到水变清，衣服被洗的一尘不染后用手拧干，放到笼里后再洗另一件。要把一件脏衣服洗干净，不知得揉搓挤多少遍，好辛苦啊！

　　满河里流动着五光十色的皂荚泡沫，河道上空飘荡着洗衣妇女爽朗的欢笑声。妈妈不是和她们谈论街坊邻里的逸闻趣事，就是交换自己剪裁缝补的心得体会，特别珍惜这样能够对同伴敞开心扉的机会。清幽幽的河水浸润着她们白生生的脚脖子，小鱼儿穿梭如箭“嗖”地吻了一下她们的肌肤后又悠然逝去。妇女们用力搓几把衣服，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在河里玩耍的孩子们。此时的心境是极其惬意的，就像这朗朗的蓝天，和煦的春风……。河边妇女们洗衣的身影，是故乡一道美丽动人的风景，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母亲的身影便是这道风景里最美的图画。

　　火辣辣的太阳，烤的妈妈汗流浃背。看着嘴唇裂开的妈妈，我心疼的跑回家，用瓶子或者小瓦罐给妈妈提来凉开水，妈妈一边喝一边夸：“我的娃真乖，真有眼色！”看见妈妈一下一下辛苦的搓洗着洗衣服，我心疼地说：“妈妈，我也要帮你洗衣服。”妈妈说：“好啊，知道干活了，真孝顺！”我找了一快小石头当“搓板”，拿起妈妈扔给我的小衣服和袜子，学着妈妈的样子，在“搓板”上揉搓起来。最后把洗好的衣服递给妈妈验收。妈妈翻来覆去看了看说：“行啊，洗的很干净。剩下的衣服你力气小，拉不动，还是我来洗，你去玩吧。”

　　看见许多光着身子只穿了一个小裤衩的男孩子在河里嬉闹着，我也加入到其中，和他们一起捉着捉不到的小鱼小虾和蝌蚪，一会儿就把河水搅浑了，惹得妈妈和几个女人一顿呵斥，把我们撵到下游去玩。我顺手拿起一个石子仍向远处的水中，看着那飞起来的石子飘过水面，溅起一个个水花高兴的直笑。我们拼命的给小伙伴身上撩水，还在水中摔跤，结果像落汤鸡一样，小小的裤衩湿的贴在了身上，更让人羞涩的是，裤裆里的那个玩意儿都显出了原形。大家玩腻了，玩累了，就散伙了。我回到妈妈身边，拿起一件衣服故意撇到水里，让它顺水漂，然后跟在衣服后边追，踩的浪花到处乱贱，玩的很开心。

　　我帮妈妈把洗净的衣服晾在草地上。前边晒干了，收起来再继续晾。远看东河的上游，青山如画，白云如带，桃花红似霞，梨花白如雪；近看河边的草地上、石头上，凉晒着一件件经过妇女们手洗后焕然一新的衣服，黑的、白的、绿的、红的，仿佛是在举办一场五彩缤纷的展览会。

　　初冬河水结了一层薄冰，我跟着妈妈来到东河里，抱起石头把冰砸开。妈妈把搓衣板放到冰窟窿里，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洗衣服。脸上虽然觉不出有多冷，手却被冻得通红通红的，但妈妈不怕冷，感觉在河里才能把衣服洗干净。到了三九天妈妈才在家里用洗衣盆和搓衣板洗衣服。

　　在寒冷的冬天洗衣服，那个冷啊我都无法用文字来描述，只记得妈妈整个冬天的的手上，到处都是冻裂的血口子。疼的睡不着，就起来坐在炕上，拿起一小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柏油”，在昏暗的煤油灯上烧融后往裂口处一点。高温的“柏油”烫的妈妈身子一颤，吓得我直哭。妈妈安慰说：“民民娃不哭，妈妈不疼，你看柏油把妈妈手上的血口子粘住了，明天就好了。”

　　从我记事的那天起，妈妈就在为我们一家人洗衣服，一直洗到油干灯枯的那一刻。陪妈妈洗衣服，是我人生中最美的时光。妈妈洗去的是岁月，留下的是母爱。她让我懂得了洗衣服的艰辛，学会了洗衣服的技巧，培养了自立自强的精神。

随着社会发展时代进步，洗衣机早已走进了普通百姓的家。如今用手洗衣服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故乡的小河边从此没有了洗衣服的人，唯有童年里陪妈妈洗衣服的这段往事，却深深的刻在心里，让我难以释怀。

　　《苦蔓》第二章快乐的童年连载（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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