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右派老师 黄培根

缘来如此

黄培根老师

黄生是学校错划为右派老师之一。在我上初二上学期前，他已被取消上课老师资格，日常只能担任实验室的助理员。
　　初二下学期，学校恢复了他上课资格。课前班主任曾告诫同学要用批判态度去听课，要将课本知识和右派言论区分开来。他教学严瑾，客观真实。在上课中，他看重培养学生的逻辑思维，受到学生的欢迎和尊重。但他的工科思维里，世间事理，非黑即白，不存何种颜色。在那年代，他这种尊重科学和耿直性格，以及特有犀利言辞风格，无疑给他帶来厄运。他划为右派自是必然的事情。
记得，一个盛夏的下午。黄生上的是＂动能和势能＂的章节。同学们聚精会神地听课。突然，乌云密布,行雷闪电，下起滂沱的大雨，课堂一阵骚动，但很快平静下来。黄生继续讲课，什么是动能？什么是势能？同学专心地听着。突然，课室一片寂静。讲课的黄生停了下来。他直直的眼神从教檀走向窗口的同学身边，静静站着，一声不吭。那位同学正被窗外雨景吸引，全然不觉。同学目光交汇，用担心的眼神看着黄生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那一脸的冷峻，还有那位正在发呆的同学。我心想糟了，不知黄生怎处罚。只见黄生用粘满粉笔的手轻轻敲敲着桌面，又指着窗檐下瓦面上溅起的雨珠，对他说：“嘿，嘿，动能，势能，很好看呀”。像是讲课，又似嘲讽。但话音一落，嘎然而止，课堂仿佛凝固了，惟有窗外滴滴嗒嗒的雨声，留下大家想象的空间……
黄生没有指责那位同学，却顺手拈来眼前的场景，把“动能”和“势能”之间的区别重述了一遍。刚才，我还觉他话语尖酸刻薄，甚至带点讥讽挖苦，但细想下，又恍然大悟，深奥难懂的物理概念却变得有趣难忘。深入浅出，言简意阂，这正是黄生独有的教学风格。
雨小了，天空渐渐明亮起来。密雨成了稀疏的小雨。屋檐下，雨水滴哒不停，不时在瓦面溅起的水花。这场景无法忘记。
1957年反右运动，我才七岁，刚上小学，住在七中校园里。学校大字报满天飞，反右革命歌曲一天播到晚。家喻户晓的“社会主义好”便成为羞辱右派的工具。
黄生住在校内，是众人皆知的右派。时年，他二十几岁，住在校内小楼地下负层。
记得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一群发小在教学大楼东门口玩耍，碰巧黄生在大家面前匆匆走过。有一发小追着他的背后反复大声高唱“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引来众人一阵哄笑，包括才六七岁的我，这场景犹如电影《芙蓉镇》那群无知的小孩一样，追逐着胡玉音的后面, 嘲弄她,羞辱她。
这事我一直未忘。每想起愧疚沉沉压抑胸口。
文革初期，学校右派成为监控对象，除了白天批斗外，晚上还要安排学生在屋外监控他们。
一个闷热的夏夜，虫鸣乱叫，蚊子乱飞。我被轮派监控黃生。接受这任务，心里有种无名奇特的兴奋。因那时被人信任是件不易的事。事后方知自己愚昧无知。
我蹲在窗外不时从窗缝偷看屋内，只见他呆坐床边，一言不发，久了，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走动。突然传来争吵声，细听，这是他与老婆的争吵。我听不清楚，很快屋内恢复原有的死静。
窗外，黑域域，虫鸣乱叫。这罪恶之夜。
改革开放了，1979年我知道他摘掉了右派帽子，但年已过半百。他不计前嫌，努力教学。从校刊里知他成为七中教学的中坚分子。
1984年12月我参加了学校首次校庆活动。在活动中，我高兴地见到文革后的黄生。他站在校门以菊花的笑脸，以主人的姿态，迎送每位学子。过往紧锁眉头难以再见，面庞洋溢着明亮的光彩，全身冲满活力和朝气像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此刻我不想破坏他愉悦心情，只好把不愉快的往事和积聚数十年的歉疚深深埋在心里。在两目相遇之时，我多看了一会。
七

七中96年校庆师生合照

1984年冬，文革毕业后同学首次参加建校96周年校庆活动。照片后排左起第五是黄培根老师，时年56岁。

2013年5月29日稿

音乐：老师我想你

演唱者：陈嘉年同学

后记

2022年6月23日在微信收到黄生仙游，享年94岁，已属高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