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考点等你 （二十八）

快乐人

身为主考镇学堂，金科翰苑选栋梁。

书窗照日笔生花，考场沾露墨生香。

地接孔林通御气，船翻学海心头凉。

张榜本是取士日，几家欢喜几忧伤。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1996年7月，万众瞩目的高考即将开始。县招委会决定在盘龙中学设立考点，任命副校长兼党支部书记黄鹂担任盘龙中学考点主考，同时委派我为县级巡视员，陪省、市两级巡视员前往盘龙中学巡视高考工作。

     高考无小事，最受社会关注的莫过于考风考纪。为防手机作蔽，上级考试部门为各考点和监考教师配发了安检仪。

7月7日，高考开始了，上午，考的是语文，从早晨八点半开始，省、市、县三级巡视员、考点主考、全体监考教师紧张地组织考生进考场。

我站在楼道里巡视安检情况。监考教师手拿安检仪，对每一位进考场的考生从头到脚进行安检。随着 “吱吱”的报呜声，从考生身上查出了一部部手机，全部予以收缴，编号装袋封存。

哦！考生夹带手机的方法真是五花八门，衣袋里装的，胳膊上绑的，裤带上挂的，鞋袜里藏的，在一名考生身上最多查出了五部手机。一名女教师走到黄鹂面前说：“黄校长，我在安检时，有名女生腰部安检仪不停地‘吱吱’呜叫、报警，我让她掏出身上带的手机，她就是不掏，咋办？”

黄鹂走过去，把那名女生带到墙角严肃地说：“你身上真的带了手机，现在交出来没事，你可以进去正常考试，若是被查出来，按规定就要取消你的考试资格，你想想，十年寒窗容易吗？”那名女生不情愿地把手伸进内裤，从裤裆里拿出了手机。

“叮铃铃，叮铃铃”考前五分钟的提示铃响了，绝大多数考生已走进了考场。忽听有人喊：“不好了，有人跳楼了。”

考点主考、巡视人员赶快向出事地点跑去。

两名保安扶着一个男生站在楼下，黄鹂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从那层楼跳下来？人伤的重不重？”

一名保安人员说：“从二楼跳下来，伤得不重。”

这时，出事考场的一名监考教师惊慌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刚才我在核对准考证时，发现他本人与准考证上的照片不太像，多问了两句，多看了几眼，准备报告主考，让考点办公室再核实一下。没想到我刚走出教室，他就从二楼窗户里跳了下去。”

黄鹂关切地问那考生道：“那儿摔伤了，疼不疼？”

    那男生道：“我刚才是抓着窗框从二楼的窗户里顺墙溜下来的，哪儿也没摔伤。”

黄鹂又问道：“你为啥要跳窗逃跑呢？”

那男生道：“表哥今年参加高考，舅舅怕他学习差，考不上，就让我来顶考。刚才我见监考老师看出了破绽，怕影响我明年的高考，就跳窗逃跑。”

黄鹂问道：“你在哪儿上学，怎么今年没有参加高考。”

那男生道：“ 我在陕西省某中学高二重点班读书。”

黄鹂对身旁的副主考说：“找两名工作人员把这位同学送到医院检查一下，看伤着那儿没有。”

下午考理化，各项工作都很顺利。下课铃响了，一个又一个考场的监考人员抱着试卷袋走进了考点办公室，按程序验卷、装订、密封，最后把试卷袋拿到黄鹂面前，请主考签字。四十三个考场的卷子交来了四十二个考场，就差第八考场试卷迟迟没有交来。

黄鹂拿着笔正等着签字，忽见一名监考教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带着哭腔说：“我们考场25桌号的考生少了一份物理试卷。”

黄鹂有点紧张地问道：“收卷时你们认真清点过吗？在教室里找了吗？发卷时清点试卷份数了吗？”

那名监考教师颤颤惊惊地答道：“我们清点了几遍，找遍了教室的所有角落，都没找到。发卷时我清点和分发化学卷试卷，另一位老师清点和分发物理试卷。都是25份卷子，可收卷时发现物理卷子只有24份了。”

黄鹂说：“广播里赶快通知，八考场的考生全部返回考场。”

黄鹂走进一楼第八考场教室，见考生又按考试序号整齐地坐在教室里。短缺试卷的那位考生的座位，紧靠着墙壁和后窗户。

一会儿，考生、纪检、公安、监察、教育等部门的领导及省、市、县三级巡视人员都来到了考场。

黄鹂问那位考生道：“请这位同学好好回忆一下，是不是把一张试卷夹在草稿纸里带出考场。其它同学有没有看见谁把试卷带出了考场？只要主动交出试卷，可以从轻处理。”

那位考生矢口否认把试卷带出考场，其它同学都说“没看见有人把试卷带出考场。”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问出个结果。

两名监考教师和一名公安人员寸步不离地守护着那个没办法装订密封的试卷袋。考场短缺试卷的事件迅速报到了市教育局、省教育厅、国家教育部。上级的电话一个紧似一个地催问着事件的进程。

考生离开了考场，有关人员集中到考点办公室开会。晚上八点，县、市保密局的领导和专家也来到了会场。

市保密局的刘局长说：“这件事看起来是小事，实则是一件震动全国的大事。这份试卷究竟是怎么短缺的？是印刷分装试卷时少装了一份试卷，还是在运送保管过程中被人做了手脚，盗走了一张试卷，是考试前遗失的，还是在考试过程中遗失的。如果是考前遗失了试卷，就是一起严重的泄密事件，直接影响到今年全国的高考工作。黄书记，你确定一下，这份试卷是在开考前遗失的还是开考后遗失的？”

黄鹂道：“经过与试卷保管人员、监考教师、考生本人再三核实，可以确定，这份物理试卷是在开考后遗失的。”

刘局长道：“如果是在开考后遗失的，就只是一个局部事件。黄书记，我再问你，试卷是在什么时间节点上遗失的？是在刚开考遗失的？考试中间遗失的？还是在考试结束后遗失的？”

黄鹂被问了个大张嘴，便问两名监考教师道：“你们能说清楚试卷在那个时间节点丢失的？”那两位监考教师也吱唔着说不清楚，试卷究竟在那个时间节点遗失的。

刘局长又说：“如果在刚开始考试，试卷就传出考场，也是一起泄密事件，因为高考试卷在考试结束前都按绝密文件对待。”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十一点钟才结束，各级部门仍在电话中不停地催问着试卷的去向。

盘龙中学考点丢失了一份高考试卷，这消息如同一条爆炸性新闻在山城传播着，群众议论纷纷，上级部门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催问着查找结果。

  黄鹂整整一个晚上没有休息，嘴唇结着血痂，颜面发青，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几岁。早晨起床后，我见她捞了几把冷水洗了洗脸，也没化妆就要出门，便劝道：“黄老师，为何如此焦燥不安？就这么出门，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了？作为考点主考，一定要沉着冷静，你的情绪直接影响着一百多名监考教师的情绪，影响着上千名考生的情绪。我们需要的是热烈而镇定的情绪，紧张而有秩序的工作。”

考试结束一个星期后，才查清了那份物理试卷的去向。

原来，那名考生物理成绩很差，上午考语文时，见自己的坐位在一楼教室的最后一排，且靠墙临窗，教室外面对着厕所，正好是一个人不注意的墙旮旯。于是，这名考生找到自己昔日的狐朋狗友陈大炮，说道：“大炮，今天下午考物理，兄弟的物理成绩很差，你帮兄弟一个忙，行吗？” 

陈大炮道：“怎么帮？”那考生道：“开考后你在教学楼后面的那个墙旮旯等着，我瞅机会把物理卷子卷个纸筒，从窗户里扔出来，你拿着卷子找人帮我做题，做好后，再给我把试卷从窗户里扔进来。事成后，辛苦费200元，外加一桌酒菜。”陈大炮道：“我到哪儿找人做题呢？”那位考生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再给你加200元，你拿着钱和试卷找物理老师帮忙。”陈大炮拍着胸部答应：“行！”

下午开考前，考点清理闲杂人时，陈大炮躲进厕所里藏了起来。开考时辰不大，陈大炮从厕所里钻了出来，见四下无人，便溜到那个墙旮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那名考生趁监考老师不注意，把物理试卷从窗户里扔了出来。陈大炮捡到试卷后，见考点内外戒备森严，既没有找到答卷的物理教师，也没有把试卷从窗户里扔进去。后来听见学校到处追查那份试卷，心里发慌，便悄悄的把试卷撕碎，塞到一个垃圾桶里。

虽然丢失的试卷有了下落，但各级招生、纪检部门对相关责任人做出了严肃处理。

黄鹂被免去了盘龙中学党支部书记和副校长职务，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扣发当年奖励工资，三年内不得参与高考工作。

   看到处分决定，黄鹂蹲在家里抱着头哭了半夜。我劝道：“黄老师，不要哭了，我知道你既伤心又委屈，为了搞好这次高考，连日来，你几乎操碎了心，但还是出了问题，受到了组织处理，感到无地自容，无脸见人。这件事情，虽然你没有直接错误，但要担负领导责任。领导责任，也是一种荣誉，能担负领导责任的，都是强者，我想替你担负领导责任，可惜我还没有这个资格。”

黄鹂爬起来，对我吼道：“张志华，你不要给我灌米汤了行吗？我是半斤八两，我自己还不知道？什么强者？我是草包，笨蛋。我发誓，从此之后，再也不当什么狗屁领导了。”

我陪着笑脸说：“黄老师，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呢？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黄鹂一直哭闹到晚上十点钟，才安静下来。我刚准备睡觉，手机响了。我一看是县长方玉的电话，赶忙抓起手机问道：“是方县长吗？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电话那头传来方玉的声音：“昨天县招委会和纪检委召开联席会议，对黄书记做出了免职的处理决定，在研究时，大家都觉得黄书记工作作风过硬，原则性强，处理的有点冤枉，但情是情，法是法，现在讲的是依法治国，我们只能按有关法规办事。我怕黄书记想不通，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今天本来想抽点时间和她谈谈，可晚上开完会已经十点了，你就代我给嫂夫人做做工作，让她不要有思想负担，哪儿摔倒的，就从哪儿爬起来。”

接罢电话，我还没有说什么，黄鹂气哄哄地说：“告诉你那老同学，不要猫哭老鼠假慈悲。”这正是：

谁道凋零不可怜，正是青春好花天。

一片晕红才著雨，光环销尽夕阳前。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篇《异域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