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的美篇

杰夫

墙上的和平鸽

　　1971年，为服侍病危的父亲，我从莫力达瓦回到北京。那年代，没有户口就没有口粮，因此粮票至关重要。

　　一天，回京看病的沈韵生，在王奇陪同下来到我家，她通知我：

“莫旗同学已把你的和我的口粮换成全国粮票，后天寄到我家，到时候你去拿把。”

这些话，外人听了可能会困惑。明明可以说咱俩的粮票，和去我家取吧，为什么非要说“你的和我的”和“拿”。只因为那年代知青们自觉遵循着“男女授受不亲”，沈韵生此举，无非是避嫌“咱俩”，还有谐音“娶”字。

　　“后天”是个阴天，一早我便奔往西石槽胡同，在胡同西口找到沈韵生家。叩门后，出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我自报家门，中年男子和蔼地把我带进屋：

“沈韵生看病去了，我是她父亲。”

看男子比我父亲年岁小，我顺口叫了声：“沈叔叔。”

　　这是一间东西走向的狭长房舍，陈设简洁温馨，紧靠东墙摆着一架钢琴。

　　沈叔叔说话时面部表情十分丰富，并伴有生动的手势。他询问我年龄及家庭状况，我一一做了答复。

沈叔叔很健谈，尽管沈湘教授大名鼎鼎，是殷秀梅、关牧村、佟铁鑫、杨洪基阎维文等著名歌唱家的恩师，但接触起来丝毫没有陌生感。

　　谈话间，窗外下起雨。雨水顺着瓦檐被风拉成斜线，淅淅沥沥泼在窗棂上。沈叔叔扶住我双肩：“在我家坐一会儿，雨停了再走吧。”

　　为了缓解我在陌生环境的尴尬，他和蔼地问我：

“喜欢听歌吗？”

我只惦记拿粮票，哪有那份闲心：

“不喜欢。”

　　他歪头想了想，漫步走到钢琴旁，带上眼镜，找到开关，捻亮了墙上用小串灯组成的和平鸽，然后像哄孩子般回头问我：

“喜欢听钢琴吗？”

“不喜欢。”

沈叔叔搓着双手，在屋里起踱步：

“那……那……”

他忽然转过身，抬起右手向下一劈：

“那，我给你讲故事吧。”

看着他眉飞色舞的讲述，我听得倒也入神。

　　当年为普及乐理知识，中央音乐学院在北京郊区建立了普及学校，由专家和教授轮番讲座。

沈叔叔是声乐教授，当然不可或缺。

他每次下乡，除携带生活用品，还自备医书、药品、和简单医疗器械。为此，村民一有头疼脑热，便找他讨寻药品。每遇此种情况，他都详细问诊，对症施舍。

　　一天，有位老婆婆驼着背来找他。老婆婆后背长个大瘤子，痛得直不起腰。沈叔叔检查后安慰道：明天来做手术吧。

原来老婆婆背后长的是疖子，已经拱尖见白。为保手术万无一失，沈叔叔连夜翻查《农村医生手册》，把操作程序默记在心，做满了准备工作。

　　他用铝饭盒煮镊子，煮剃须刀灭菌，代替手术刀。

没无影灯，便找来三只手电筒。

手术床是一张木椅。

　　他请同事帮着把手电筒绑在房梁上，摆好椅子，调整角度集中光束。

第二天，让老婆婆趴在椅背上，操刀片划开疖子，挤出一大碗脓液，然后用镊子剥离囊皮，清理伤口，整整挤进三大管“三黄软膏”。一周以后，老婆婆挺直腰杆可以正常劳动了。

自那天起，村里再无人叫沈教授，男女老少都喊他做沈大夫。

　　沈叔叔如此大胆，其实是有底气的。其父沈鸿翔，曾在清廷北洋学堂医学部就读，是中国开创西医的先河人士。此后，沈鸿翔成为天津著名外科医生。

　　多年后，知青聚会时我把这个传奇故事讲给大家。

楼乾贵儿子楼静戈表示质疑，一个声乐教授怎么会做手术。老童也揶揄，说我当初拒绝沈教授“专场”演唱，纯属教授对牛弹琴。其实不用老童说，我也有同感，并深觉遗憾。

沈叔叔是我脑海中印象深刻的和蔼长辈，还有他家墙上的和平鸽，那是沈叔叔亲手为我捻亮的，每当回忆起来，总是那么清馨、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