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笔 赋</p><p class="ql-block"> 身微形简，哲匠神工1。玄首黄管，天地之色，中通体直，规矩以成。修青竹以为质，束兔箭以漆封2。亦刚亦柔，大道行也；亦张亦驰，妙绝生也。玉管金毫，仁者之秉；行云流水，智者之风。友松烟而近冰砚，邻邺架而备辟雍3。非雅士则不偕，唯玉版可游踪4。令铅羽而逊色5，教异邦而揖恭。彬彬君子，华夏独钟。</p><p class="ql-block"> 洪荒伊始，记事结绳；仓颉象形之创，洛书河图之形；剞劂丹甲青文6，刀代笔耕。仰韶发轫，岩画陶图唯美7；秦工汉艺，蒙恬居延堪精8。仲将之法，文载《要术》9。诸葛之制，重金定名10。赵毫错宝，天子之用11；溯源追史，右军《笔经》12。湖笔“四德”，尖齐圆健13，宣州一毫，万选垂成14。至若横斜提点，烟飞云动，出神入化，虎踞龙腾。而来千秋绍继，品列万类丰盈。洋洋一脉，神器熙隆15。</p><p class="ql-block"> 今古卷牒，惟此为用，修史纪传，《四库》恢宏。三坆五典，继往圣之绝学16；夏鼎周彝，志华夏之文明。班马执简，具兴衰之史鉴17；董狐操笔，戒后世以忠佞18。儒道释墨，富繁有赖；立言博论，百家争鸣。纵横捭阖，驱诸侯之谋霸；传檄发移，先王师之伐征19。奏策表章，帝阙因之立政。青钱万选，学子笔健槐登20。左思赋成纸贵，陈琳檄怯头风。江淹梦笔生花21，郑灼削毫以攻22。焚膏继晷，书者法钟王神韵23。拈须敲字，诗家追李杜仙风。骚歌付笔，畅怀恣意。雁帛鸾笺，情寄鱼鸿24。铁画银钩，秦松汉柏傲骨；皴擦点染，丹山碧水峥嵘。正襟危坐，气定神清，弘仁蹈义，字字如铿。笔落而纸背透，锥悬则龙鳞崩。策骁骏而驰骋，挥千军如旋蓬25。更有投枪匕首，三千毛瑟26；挥毫破阵，百万雄兵27。纤纤柔翰，驭虎骑鲸。言必有舌，书必用笔28，庶绩百行29，无笔何能？悠悠万世，功可铭钟。</p><p class="ql-block"> 然则因兹负罪，笔祸重重。史列不绝，最甚有清。晚村执义，遭鞭尸祸族之灾30；名世为诗，累悬匾众伐之辱31；学政罪童，可堪遗笑千古32；维民所止，应是鬼叹神惊33。欲加之罪，何患无名！铁枷缧绁34，族灭庙倾。防民之口，甚于防川35，为文设狱，自作悬绳。古有痼疾，后成遗患，文革一劫，草木皆兵，章甫荐履36，珠玉焚坑。笔之何辜？文之何罪？道之何存？世之何公？念念兴衰之戒，昭昭大道自明！</p><p class="ql-block"> 笔之幸也，德者谨擎，扬善挞恶，教化淳风。笔之悲者，善柔者用，媚权谋利，钓誉沽名37。笔之哀者，日昏月冥，谦谦文弱，战战兢兢！笔之忧者，世态谷陵，键敲指画，弃之寒宫38。优劣非唯材制，笔德重于笔功。</p><p class="ql-block"> 叹曰：盛世尚文，乱世谋兵，谋兵则枭豪起，尚文则才俊兴。今重熙累洽，雨化春萌39。青山着意，妙笔生情，含章吐凤，文苑葱茏。五凤楼手，管垂而旌旗奋，三江奇士30，文出则角弓鸣。若踏潘江陆海，何啻投笔请缨41！着重彩以壮山河，挥椽笔而续麟经42。书大块以担使命，振长策而赴宏程。</p><p class="ql-block"> 2019年7月15日</p> <p class="ql-block">注释：</p><p class="ql-block">1.哲匠：指有高明技术的工匠。李益诗句：“哲匠熙百工，日月被光泽。”2.束兔箭以漆封：兔箭，指毛笔的笔头，1954年在湖南长沙市左家公山发掘的战国古墓中发现毛笔实物，笔头是优质兔箭毛制成，夹在顶端劈开的竹杆上，用丝线缠牢，再涂上漆，这是我国发现最早的毛笔。3.邺架：书架，唐朝李泌藏书最多，封为邺侯，故称贤人家的书架为邺架。辟雍：原指天子的学宫，诗经有句：“于乐辟雍”，后泛指学校。4.玉版：一指光洁高级的宣纸、纸张；一作刻字的玉片。5.铅羽：指铅笔和羽毛做的笔，西方用羽毛做笔。6.剞劂：用刀刻字。丹甲青文：指甲骨文。7.在中国原始社会晚期仰韶文化的陶器上，绘有美丽的彩色花纹，线条均匀，色彩鲜明，可以推断是毛笔绘成，由此历史学家断定毛笔的产生可以溯源到距今五、六千年前仰韶时期。8.秦将军蒙恬对毛笔进行了改进，史称“蒙恬造笔”。1975年在湖北云梦县古墓中发现三支秦代毛笔，与现代毛笔制法很是相近了。汉代毛笔已经有了很大进步，1931年在古居延泽（今甘肃省额济纳旗一带）发现东汉初年的毛笔，称为“汉居延笔”。9.魏晋时期有一名书法家韦仲将被公认的制笔专家，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有关于韦仲将的记载。10.唐代宣州有诸葛氏以制笔闻名，每支笔价钱高达十金且很难买到。每当科举考试时，笔价比平时高出十倍，称为“定名笔”，卖笔人记下考生名字，如果考中，便去讨钱，又称为“谢笔”。11.赵毫：指优质笔毛。王羲之《笔经》云：“汉时诸郡献兔毫，出鸿都，唯有赵国毫中用。”错宝：精致贵重的笔匣笔架。《西京杂记》云：“汉制，天子笔以错宝为跗（笔架）……又以杂宝为匣，厕以玉壁翠羽，皆直百金。”12.王羲之作《笔经》，备述毛笔的历史和制作等。13.四德：湖笔宣笔都是名笔，湖笔最大的优点是“尖、齐、圆、健”，被人们称为“四德”。14.唐朝时期，宣州的紫毫笔最有名，白居易有《紫毫笔》诗云：“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水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选一毫。”后人称宣笔昂贵，万毫选一。15.熙隆：兴盛。《三国志•吴志》：“并履忠勤，熙隆世业。”《文选•潘岳》注：“熙，兴也，言累世兴盛也。”16.三坟五典：指三皇五帝之书。17.班马：司马迁、班固，执简，撰写史书，泛指史官。18.董狐，春秋时晋国史官，直笔，尊重史实，如实记载。《左传•宣公二年》载，赵穿杀晋灵公，但身为正卿的赵盾没有管，董狐认为赵盾有责任，就在史书上写道：“赵盾弑其君。”后被人成为“直笔”。19.移：移文，依《文心雕龙》说，移文与檄文相似，为声讨类文体。南北朝孔稚珪有《北山移文》先王师之伐征：移文在军队出征讨伐之前就发出。20.青钱万选：指学子屡试屡中。登槐：古人称被录取为登槐。21.《齐书》记载：江淹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而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22.《梁书》记载：郑灼家贫，好学，抄义疏以日继夜，笔毫尽，每削用之。23.焚膏继晷：焚膏，焚烧膏油；继晷，继续日晷，指特别辛勤。钟王，指书法家钟繇、王羲之。24.雁帛鸾笺：帛是绢帛，笺是信笺，通称信札。鱼鸿：指鱼书鸿雁。25.旋蓬：李白《梁甫吟》句：“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形容轻而易举。26.投枪匕首：鲁迅曾把文章比作投枪和匕首。三千毛瑟：毛泽东有《临江仙•给丁玲同志》词：“纤笔一支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把文章比作精兵。27.百万雄兵:解放战争时期，毛泽东坐镇指挥三大战役，发出上千份电文，取得决定性胜利，后人称毛主席“胸中自有雄兵百万”。28.言必有舌，书必用笔：杨子《法言》云：“宁有书不用笔，言不由舌耶？”《论衡》云：“知能之人须三寸之舌，一尺之笔，然后能自通。”皆言笔之作用。29.庶绩：各行各业。30.晚村：吕留良，明末清初学者、思想家、诗人，康熙年间拒绝出仕为官，潜心教学著述，现存《晚村先生文集》。死后49年（雍正10年），因受其学生曾静牵连，被剖棺戮尸，其子孙后人也都受到牵连，此事件被称为清代文字狱之首。31.名世：钱名世，康熙42年一甲三人进士官至侍讲。雍正4年，曾作诗奉承献媚年羹尧，后年羹尧获罪，钱明世也被查办，罢官为民，雍正亲书“名教罪人”四字，令制匾悬挂在钱家的正堂。又命大臣文人们写诗声讨钱名世，集385人诗作编辑成书，名为《名教罪人诗》，这是有史以来最为另类的“大批判运动”。32.清乾隆年间，顺天学政倪承宽在考试生童时，发现试卷诗内，有些讽刺意味，就将该生拿问，抄家，并主张严惩，被后人传为笑谈。33.维民所止：雍正年间，江西考官查嗣庭根据《诗经》语句出了一道试题为“维民所止”，意思是国家地域广阔，是老百姓居住生息的地方，要倍加爱护。而雍正看到这个题目，认为“维”、“止”二字是把“雍正”的头割掉了，于是把查嗣庭查办入狱，后冤死狱中，家人也受到牵连，江西全省士子六年不得参加举人进士科考。34.缧绁：捆绑犯人的绳索。</p> <p class="ql-block">35.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语出《国语•周语》：“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意思是，堵住老百姓的口就像堵河川一样，一旦水坝垮塌，就更危险了，文字狱也是这个道理。36.章甫荐履：章甫，一种礼帽；荐，垫；履，鞋子。用礼帽当做鞋垫，指倒行逆施。37.善柔：指善于溜须拍马的人。38.谷陵：陵变谷，谷变陵，指变化巨大。这几句的意思是，现在毛笔早已不再是应用型书写工具，尤其是信息时代，人们用敲打键盘，手指画手机屏代替书写，很多人已经不再练字，传统文化将被淡化，这对于毛笔来说很是悲哀。39.庆云景星，重熙累洽：盛世之景象。熙，光明；洽，和谐。班固《东都赋》：“至乎永平之际，重熙而累洽。”40.五凤楼手、三江奇士，指出色的文人，古有“压倒三江王尔烈”之说。41.潘：潘岳，陆：陆机。江、海：喻才学渊博。钟嵘《诗品》云：“余尝言陆才如海，潘才如江。”投笔：指班超投笔从戎的历史故事；请缨：指终军请缨要去缚南越王的故事。这两句是说，如果能像潘陆二人那样写出好文章，不亚于投笔从戎，建功立业。42.麟经：孔子因获麒麟而绝笔，故春秋也称麟经，后麟经泛指史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