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吃货”,顾名思义指爱吃的人,对美食有一种迷恋。有时也指光吃不会做事的人。我大概属于后一种“吃货”之流,好吃的都喜欢尝尝,但做不好一样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生不逢时,六十年代初,我的童年是在饥饿中度过的。有时饿得哭闹,外婆老唱几句童谣哄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佬佬、佬佬你莫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转个弯弯喲到你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锅里煮的是白米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鼎罐焖的是红腊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唱着唱着我就睡着了,梦里吃红腊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外公曾喂养过一头小猪,说养大了好杀年猪,熏腊肉。那年代几个月吃不上一餐肉,我们几弟兄盼望着小猪死。外公不在眼前,我们指着小猪说:死、死、死……这只小猪真死了,发瘟的。外公掐了把柑子叶炖了。猪儿肉真好吃,我们都吃撑了。现在听说哪儿有乳猪店,一定会去吃,湘西吉首市乾州就有一家,味道还不错。做猪儿肉很有讲究,各种香料要配齐,尤其要放柑子叶,一般人认为是去腥,其实不然,是勾味,放了柑子叶各种香味就勾出来了。没柑子叶大厨师也做不出正宗猪儿肉味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读小学时我吃过鼠肉。那时家里穷,床垫用的是稻草。发现床单下有异物蜿蜒游动,以为是蛇,吓得要死。听到吱吱作响,外公说是老鼠寻谷粒,我们奋勇捕鼠,按住床单,一抓一个准,一次抓了十多只。外公将其扒皮,小炒黄焖,味道很香,像兔子肉,但鼠瘦骨头多,吃起来戳嘴巴。可想而知,人都吃不饱,哪儿有硕鼠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有个小学同学,他父母是医生。我经常去他家做作业,一次留我一起用餐。有一道菜从来没吃过,像干笋丝,又像肚条。他问我好不好吃,我说好吃,不像肉但有肉的味道,怪怪的。他后来告诉我这道菜叫“衣胞”。我不知为何物?他说是妇女生小孩包在婴儿身上的东西,“大补”!我顿作“大呕”。觉得自己吃了“人肉”。长大后读《红楼梦》,贾宝玉给林黛玉寻医治病配药,药方中就有一味“紫河车”,方知“大补”。“紫河车”,胎盘是也。弄不懂古中医为什么取这么个药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这些是我儿时关于“吃”的一些记忆。成年了,走南闯北,味觉大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父亲是东北人,随四野南下,在湘西扎了根,六五年就过世了。我曾去老家寻祖问宗,想吹吹父亲吹过的风,走走父亲走过的路,吃吃父亲吃过的菜。但找不到父亲说的那旮瘩在哪,随便在吉林乡下一个叫“二道沟子”的村子住了一晚。东北老乡真热情,一口大锅里又炖菜又焐饼子,菜在锅底,食材多种多样,有点像我们这里的大杂烩,饼子贴在锅边,一家人围着锅吃。酒用一个大罐子装着,插根吸管,你一口我一口,轮流着喝,亲情浓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九十年代初,我去云南吃过傣族人的“撒撇”,(撒,生伴;撇,苦。)是牛肠中最苦的一段,取出未消化的草料粪汁,熬汤伴牛肉吃。我麻着胆子吃了一口,又苦又辣,回过神来,舌尖似有香酸甘甜之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能称为“吃货”的人要有点胆子,有人不吃“芫荽”,说有臭虫味;有人不吃“侧耳根”,说一股鱼腥臊;有人不吃“生姜大蒜”,吃了就倒胃口。如果逼着自己吃几次,就会说它好吃了,因为人体基因有强大的适应力。有个朋友从小不能吃红肉,脸上白嘎嘎(读jia)的 ,没血色。六十多岁患胆囊炎动手术,伤口老合不拢,半年后就过世了。人体需要各种营养,才有自愈力 ,才有免疫力。有些东西要敢吃,我原来不敢吃海鲜,连本地的蚕蛹、蜂蛹、螃蟹、小虾米都不能吃,一吃身上就长大“坨坨”,还专门长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挠也不敢挠。抽血化验有近十多种食物过敏。古人有“拼死吃河豚”之无畏,心一横,照吃不误。奇了怪了,六十岁后不过敏了,有时等多皮肤上长点小疹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去新疆阿勒泰考察过,从乌鲁木齐乘大吉普穿过千里大戈壁,看到有水草的绿地,才有人烟。阿勒泰市市长接待了我们,晚餐上的是烤全羊,大托盘里烤全羊通体红亮,旁边站着一位哈萨克族壮汉,手持雪亮快刀,你要哪个部位,他给你割取,蘸作料吃。皮是焦黄的,肉很细滑,靠近羊骨的肉还带有血丝,有人不敢吃,其实更为鲜嫩。有些姑娘从不吃羊肉,闻羊味就作翻(作呕)。与如此美味无缘,乃人生之憾事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二十年代初,我随县里乡镇干部去江苏武进市学习取经 ,参观了太湖边一个河豚养殖场。湘西山里人哪见过“河豚”,我是读古诗知道“河豚”的,此物肥美,但有剧毒。宋代人最好吃“河豚”,苏东坡、辛弃疾、王之道、洪适、梅尧臣等大诗词家,都写过“河豚”。梅尧臣写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其状已可怪,其毒亦莫如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忿腹若封豕,怒目犹吴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包煎当失所,入喉为镆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从这首诗可见其毒性之烈,烹调稍有不当,夺人性命有如镆铘剑穿喉。据说苏东坡最喜吃“河豚”,某日埋头大啖,吃饱后打个嗝,忽又下箸,口中说:据其味,真是消得一死。现在流传“拼死吃河豚”一说,大概出自这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们走进养殖场时,主人让我们看刚捞的一网箱“河豚”,说是欢迎湘西客人,中餐吃“河豚”。几百尾大小不一的“河豚”在网池中涌动。它们可不欢迎我们,面对众多食客,它们很生气,眼睛瞪得大大的,肚子鼓得圆圆的,颜色花花绿绿的,像湘西的癞蛤蟆晒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用餐时,主人用盘盛来“河豚”的肝脏,眼睛等物,让我们传看,说是其毒物都已去掉,放心食用。“河豚”肉确实好吃,形容不出什么味,有点像吃湘西“娃娃鱼”,软软的,糯糯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能吃此物,真消得一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地方跑多了,吃的也多了,吃来吃去,还是家乡的最好吃。家乡腊肉、香肠、红烧肉、黄雀肉、糍粑、灌肠粑、蕨粑、葛粑,菜豆腐、米豆腐,杠子面、酸辣粉,耳糕、油糕……想起来就流口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保靖“杠子面”最有意思。今年春节,女儿、儿子回湘西过年,初三一过,他们在吉首市满世界找“杠子面”吃,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说没有家乡味道。第二天驱车九十多公里回到他们出生地保靖县吃“杠子面” ,大呼过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保靖开店做“杠子面”有一整套程序。凌晨四、五点钟起来和面,近两米长的粗木杠一头插在墙上圆洞内,一头用屁股坐着转圈压。压薄后,叠起再压,如此反复压,压出的面是否有劲道,技师自有分寸。火候到了,将面铺平切成条状,劲道好的面吃到口里满嘴跳。煮面一次只煮一碗,头锅面最好吃,味道极清爽,臊子食材有十多种,我最喜欢本地黑猪肉炒鱿鱼丝 。汤要多放点,宽汤窄面,配上耳糕,可谓保靖小吃一绝。有位湘西籍省领导,对家乡很有感情。他长期在省城工作,一次来保靖县指导工作 ,当时我负责接待,就用“杠子面”勾他的“馋虫”,他吃得满头大汗,汤也喝得干干净净。他说:我就好这一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是哦,谁不好故乡的“这一口”。儿时外婆唱得那首儿歌本来是唱给女孩子的,我四弟兄,无姐无妹,所以唱成了“佬佬、佬佬你莫哭”。原唱是这样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妹妹、妹妹你莫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转个弯弯喲到你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锅里煮的是白米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鼎罐里焖的红腊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那时我们只能在梦里“好这一口”。</span></p> <p class="ql-block">2022年6月28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