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向大海,春暖花开

马长鹏

摄影:孙良 我曾经有一所房子,心向大海,春暖花开。<br>  房子很小,小院也不大,长在城市的边缘,可我不觉得它远。靖节先生将草庐结在远得不能再远的山里,仍以“结庐在人境”为憾,只能以“心远地自偏”自慰。远近不过是心中的距离,无法用脚步衡量。小院很静,晚上睡觉时的鼾声都可以传得很远,绝无车马之喧。我生长的年代,是靖节先生梦寐以求的。 小院里有两棵葡萄树,冬天葡萄藤躲到沟里避寒。只有春天来了,葡萄藤才敢爬上架,临风沐雨。盛夏,葡萄藤枝繁叶茂,铺满了屋顶。可葡萄藤铺不满整个小院,不能让小院太空。院墙下的土都可以生长。花太娇,不能裸地种养;树太壮,不能墙下久生。那就种玉米。玉米一年一生,一年一死。春暖花开,播下几粒种子;盛夏酷暑,秧棵绿了院墙;金秋十月,穗须迎风招展;数九寒冬,不会遮挡阳光。 盛夏,小院是最有生机的。玉米长到一人多高,雄穗高过了院墙。回家推开院门,迎面就是爬满绿油油葡萄藤的小屋,院墙下两行玉米在夏日的微风中轻摇着叶片,似两列士兵招手欢迎长官回营。此时全部辛苦、牢骚一扫而光。遇酷署难耐,便将饭桌搬到葡萄架下,拿两小板凳儿,与妻在荫凉里相对而坐。摇着蒲扇,美美地品尝妻做的小菜。心情上佳时,回屋取瓶冰镇啤酒,慢饮闲谈,怡然自得。<br>  靖节先生性也嗜酒,却家贫不能常得,只能在亲旧置酒而招时,必醉而退。若能穿越,定置酒相邀,一睹先生之气节。 隆冬,小院里生机不再,直面天空。冬天总要下雪的,小雪无碍,阳光下不会留太久,一阵风都可以吹雪现路。可那时每每都是大雪,且总在夜里不期而飘。晨时已将屋门封住,只能一点一点渐次将屋门推开。举目四望,天地皆白。脚下小半圈土色深褐,余无杂色;檐中一两只饥雀偶鸣,余无杂声。鸡犬不闻,铃笛无喧,宁静纯洁。<br>  靖节先生很少写雪,一次遇大雪,推开屋门时,感慨“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结。”季节的更迭,万世皆准;思想的流淌,千年不衰。我喜欢冬日的宁静,一如靖节先生。 大年将近,小院便不再安静。一幅大红的春联贴在大门两侧,左右倒贴两个大红的福字必不可少。最喜小院里可以随意燃花放炮。除夕之夜,大门上挂长长一挂鞭,院墙上立一溜儿双响,便回屋观春晚,期待子夜钟声响起。可往往等不到子夜钟声,如半夜鸡叫一般,只要听到一声炮竹燃响,全城的鞭炮都会爆豆般响起。我也不再等子夜的钟声,即刻引燃长鞭,在噼啪的鞭响中,顺次点燃院墙上的双响儿,小院的鞭炮声便也融入到全城的喜庆之中。 靖节先生应不会如此过年。那年初夏,靖节先生的八九间草庐一夜之间化为灰烬,“一宅无遗宇”,“一盼周九天”。除夕之夜,靖节先生便只能端几盘酱菜,贴几张春饼,配五辛盘以迎新春,任山外宫中如何喧闹,心不为动。想来靖节先生门上挂的桃符应不会免,山中之鬼可怕,心中之鬼更凶。<br> 我绝不能让房子起火,可也没有保住我的房子和小院。那年初夏城市拆迁,我的小院,房子,便在推土机的轰鸣中,被夷为了平地。<br>  一千七百年前,靖节先生觉得自己的园子要荒芜了,便辞官归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在一片宁静中饮酒,写诗,让自己的文字流淌了一千七百年。 三十年前,诗人海子向世人宣告,“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并果决地将这所房子,定格在了每个人的心中。<br>  靖节先生的园子,诗人海子的房子,都是我心中的向往。太史公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尽管没有人记得我的房子,除了我。所有人对我的房子都没有一点印象,但他确实存在过,并且永远定格在了,我自己的心中。 <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