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与房子有关的生活琐事

袁聿光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p><p class="ql-block">我记事大概在4、5岁以后,厂里的职工宿舍是那种联排的平房,一排有十几家,家家的门都紧挨着,隔壁说话声音大了,在家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夏天家家不关门,在门上挂一幅竹帘,掀开帘子就进了别人家,串门从来不用敲门。每家房子大概也就10平方多一点,前边一个大间,后边一个小间。父母那一代人生孩子多,每家有三、五个很正常,所以,不大的房子里,有时要摆下三张床。好在那时也没有什么家具,除了床,再就是一张三抽桌和一个不大的碗柜,都是厂里统一配发的。无论进了哪一家,除了墙上镜框里的照片不一样,其他的几乎一摸一样。后来,我有时候想,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工厂里的集体主义精神,是不是这样培养出来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15px;">我们家最早住过的平房,1993年拆除。</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因为房子小,夏天的时候,家家都把小饭桌摆在门口,全家人围着桌子吃饭,从这头一眼可以看到那头,是一种非常壮观的景象。</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生活不富裕,一年四季,咸菜也是当家菜。我们家的咸菜缸,就在门前的炭池子上(为了放烧的煤专门垒的池子,那时候每家一个),淹咸菜的主料,主要是白菜帮、黄瓜把、萝卜皮、芹菜根。母亲淹的咸菜酸辣适口,邻居们都喜欢捞着吃,左邻右舍也把做菜时的下脚料,不时投进咸菜缸里,我们家的咸菜缸基本上属于公用。</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p><p class="ql-block">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们搬家了。这次搬的新家还是那种联排平房,只是房子面积大了一些。我们家在第一排房子的最西头第一间,前边靠着一条马路,坐在家里就能看见门前人来人往。搬过去以后,父亲就开始以愚公移山的精神改造我们的新家。</p><p class="ql-block">在我们家的东边,是另一家工厂正在建设工人新村的工地,挖出了很多石头。每到礼拜天,父亲从厂里借一辆地排车,带着我们兄弟俩(三弟那时还小),从工地上往家里运石头。装上石头以后,要下一个很大的坡,满载石头的地排车,下坡时惯性很大,父亲一个人在前面使劲抬起车把,我和大哥坐在地排车尾部增加与地面的摩擦。每次下那个坡都惊心动魄,好在每次也都是有惊无险。就这样积少成多,父亲在门前垒起一个10几米长的院墙,将马路隔在外面,从此,不用再开门就对着马路。</p><p class="ql-block">这只是父亲对新家进行改造的一期工程。不久,父亲就启动了二期工程,就是在房头加盖一间房子,然后垒上院墙,形成一个封闭的后院。盖房子遇到的第一个难题,还是得有建筑材料。于是,父亲开始领着我们托土坯。那时候,在我们家附近还有农田,农田下面有的是黄土,父亲又找来石灰和麦瓤。托土坯的关键,是和泥的时候要吃上劲,用水先将黄土泡透,再往里加石灰和麦瓤,然后就是光着脚在泥里使劲踹,双脚常常泡得发白。建房的时候,父亲请了厂里的瓦工师傅帮忙,就是管顿饭,房子就起来了。那时候工友之间朴素的友情,会让人对那个时代有一种深深的留恋。</p><p class="ql-block">因为我们家的房子,过去做过理发店,在后院里有一段废弃的水管,用一截木头堵着。一个下午,我与大哥闲来无事,用一根挺粗的铁条捅那截有些腐烂的木头,没想到,突然有股水流冲天而起,瞬间便水漫金山。自觉闯了大祸的大哥,赶紧跑到厂里找父亲。父亲从厂里找来一位管道工师傅,冒着喷涌而出的水流接上一个阀门,水流瞬间止住了。那时候,吃水需要去公用水龙头挑,每担两分钱。家里出了自来水,父亲找人稍加改造,砌了一个水池,哪想到,我们家成了宿舍区第一个用上自来水的人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15px;">1990年,住在平房的职工家家用上了自来水。</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虽然有了自来水,给生活带来很大的方便,但是,母亲摊煎饼常常没有柴烧。从厂里到宿舍区有一段800米长的路,路边种了一些柳树,父亲带着我们去掰枯死的树枝。那时候,父亲已经是这家工厂的主要领导,用现在世俗的眼光看,父亲这样做有些不合时宜,但那时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那时候企业的领导干部没有特权,也没有特殊待遇,家里的生活条件甚至比不上一些普通职工家庭。</p><p class="ql-block">因此,有人编了两句顺口溜:“当官不发财,先把定量降下来。”计划经济时期,城镇居民的粮食实行定量供应,大概记得一般成年人每月30几斤,学生只有20几斤,一线生产工人因为劳动强度大,粮食定量好像是40几斤。我们家三个半大小子,肚子里没有油水,饭就吃得多,每个月需要添100斤高价粮。当干部定量低,那时候工厂里很多干部家庭,日子过得比一般工人家庭还要艰难。</p><p class="ql-block">在困难时期,最难忘的经历当然是与吃有关。那一年快过年的时候,一天晚上睡得迷迷糊糊被父亲叫起来,睁开眼便闻到一股肉香。冬天取暖兼作做饭的炉子,就在我们兄弟仨的床头上。父亲从炉子上一锅煮熟的猪头肉中取出一块,往我们兄弟仨的嘴里每人塞了一小块,在那个真的是过年才能大块吃肉的岁月,那种幸福的感觉,即便五十多年后的今天,仍然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因为我们家住的是房头,朝西有一扇很小的窗,每天早晨6点半,都能准时听到厂里的大喇叭播放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与报纸摘要”节目。一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躺在床上从大喇叭里听到了周总理逝世的消息,人生中第一次对死亡有了一种懵懂而清晰的认识。过了没有多久,那天下午,我与小伙伴捉了促蜇往家走,看到住在一排平房的朱大姨扶着墙在哭,心里觉得纳闷。到了家门口,我们家的电子管收音机开着很大的音量,正播放哀乐,朱大姨的老伴张大爷,表情严肃地盘腿坐在我们家床上,默默的听着广播,广播里播送的是毛主席逝世的消息,空气都好像凝固了。当时并不完全懂,大人悲伤的表情到底意味着什么。</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15px;">1976年,全民痛悼毛主席逝世。</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p><p class="ql-block">1980年,我们家住上了楼房。是一套只有40多平米的房子,三室一卫,有个很小的厨房。尽管厨房和卫生间都小的只能容下一个人,但比起跑公厕、比起在简陋的棚子里做饭,感觉像一步踏进了天堂。那时候,还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国有企业建职工宿舍要履行严格的报批手续,对建筑面积、户型等都有严格规定。分房按工龄,我们家选了一楼。</p><p class="ql-block">楼前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是一楼住户通用的,但是,很多人家在自己的楼前都加盖了房子,有的用作户外厨房兼放杂物,我们家也不例外。父亲亲自动手,到处捡废耐火砖,因为买不起水泥和沙子,垒墙用的是石灰和灰渣。建好以后我才发现,在这个院子里,我们家的棚子是最寒酸的,有的人家建的是很好的房子,可以住人。</p><p class="ql-block">住上楼房以后,不仅居住条件改善了,我们家还陆续开始添置家用电器。先是买了国产红双喜牌14吋黑白电视机,然后又买了日本三洋牌的卡式录音机。那段时间,时兴自制沙发,父亲请厂里的木工师傅,利用一个礼拜天,在楼前的院子里,帮我们做了一对单人沙发。沙发扶手是木质的,刷了油漆。父亲还请人用角铁焊了一个茶几,用那时候非常少见的大理石作台面,感觉非常高级。这套自制的沙发、茶几,我们家一直用了十几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15px;">女儿和侄女在我们自制的沙发上吃饭。</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p><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属于改革开放初期,新鲜事物层出不穷,感觉生活每天都在变。当然,首先改变的是人们的思想观念。总设计师提出“知识也是生产力”,厂里那些过去不被重视的知识分子,开始变得重要起来。重视知识、重视知识分子,首先体现在落实知识分子待遇上。为了改善知识分子的住房条件,厂里建了第一栋工程师楼,建筑面积75平米。因为历史的原因,那时很多五、六十年代的大学生还是助理职称,所以,对于能够住上这样宽敞楼房的人说,真的是欢天喜地。</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所有的楼房都没有集中供暖。我们家搬进这栋楼房的时候,专门自制安装了一套土暖气。就是在烧煤的炉子里面加了一个夹层,注水以后烧热,靠自身产生的压力,顺着管道在各个房间的暖气片中循环。其实,这种土暖气,因为压力太小,加热后的水无法循环,根本起不到供暖的作用。</p><p class="ql-block">那一年的腊月三十,晚上就是除夕了。早上起来,准备点炉子做早饭,也许是木头受潮,点了几次都没有点着,忽然想起家里有瓶汽油,便找出来,直接将汽油往炉里倒,哪想到炉子里的火星将汽油点燃,因为瓶子发烫,一松手,咣当一声,装汽油的瓶子掉在炉盘上碎了,瞬间燃起熊熊大火。人慌无智,当时还记得不能用水浇,其他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父亲当机立断,用铁锨铲来一锨土倒在燃烧的火焰上,明火被压住,但是,滚滚浓烟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待打开窗子浓烟散尽,墙壁和房顶已经被熏成了黑乎乎的颜色。三弟趁着商店上午还营业,赶紧买来涂料,在别人家忙年的时候,我们家忙着刷墙。值得庆幸的是,好在没有酿出大祸,也算过了一个平安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p><p class="ql-block">1988年,我结婚了,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家。</p><p class="ql-block">那时候还是实行福利分房,但是,单位分房一般都有硬杠杠。比如,我们单位分房的条件,必须是女职工或具有中专以上学历的职工,领取结婚证以后,才可以申请住房。好在参加工作以后,参加成人教育,取得一个大专文凭,符合我们单位的分房条件,因此,分到了两小间平房,成为我们的婚房。</p> <p class="ql-block">这套房子的结构,与我们家最早住过的平房一摸一样,只是面积更小,也就10平米左右。前面是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房间,后面一个小间,出了后门是一个做饭的棚子。既然用作婚房,为了增加一点喜庆的气氛,我用防锈漆将水泥地面刷成了朱红色,还刷了淡绿色的墙裙。按照当时年轻人结婚的标配,父亲找人打了全套的家具,包括一张棕床,一张写字台,一个三扇门的大衣柜,一个五斗柜,一个书橱。妻子的陪嫁是一台小鸭牌双缸洗衣机,一台国产香蜜牌双卡录音机。对于新婚的家庭来说,在当时已经属于中上水平了。</p><p class="ql-block">新婚不久,妻子在滨州日报社工作的一位朋友,专程坐长途公共汽车从滨州到博山来看她。我在那间小屋里简单做了几个菜,闷了一锅米饭招待她的朋友。吃完饭,骑着自行车送她到长途汽车站。也许那时候年轻,朋友关系淳朴自然。妻子说,她从滨州调博山工作后,很长时间她们都保持通信联系。在那个交通通讯都不发达的年代,能够专程跑来只为见一面,能够保持书信往来,都是友谊最好的见证。</p><p class="ql-block">住平房时最美好的回忆,是互帮互助的和睦邻里关系。但是,也有不如意的事情。一天夜里,正睡着觉,忽听哗啦一声,赶紧起床察看,原来是房顶的苇箔腐烂,从墙角处塌下一块,从屋里看到了天上的星星。</p><p class="ql-block">结婚两年后,女儿出生了。女儿的到来可谓姗姗来迟。过了预产期一周还没有动静,媳妇的同事便调侃说,早生男晚生女,肯定是闺女。其实,哪还顾得上考虑生男生女,当时想的是赶紧生下来,母子平安就好。按照妇产科大夫的说法,过了预产期,羊水减少,容易造成胎儿缺氧。听了大夫的劝说,在医院工作的媳妇自己办了住院手续,在妇产科住下,打催生针催产,但却还是迟迟没有反应。那天中午,我从医院回家,拿上母亲给媳妇准备的午饭,赶到医院时,发现病房里没人,护士告诉我说进待产室了。来到待产室,媳妇躺在床上已经疼得不行了。大概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孩子顺利降生。孩子生下来,护士倒提着双腿,轻轻拍打后背,“哇”的一声这才哭出声来。我站在产房门口,悬着的心刚刚放下,护士对着我说,是个闺女。那一天,是1990年6月25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15px;">1993年,女儿在我们住的平房后院。</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