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归来

平湖秋阳

　　她是一位英雄。两年多前，当新冠病毒横行武汉、肆虐湖北时，她奋不顾身、逆向而行，在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战斗中贡献自己的大仁大勇、一片赤诚。

她是一位不幸者。抗疫归来，国家给了她们荣誉，人民献给她们鲜花，然而在短短的隔离期间，一次意外的事故，竟使她从此呼吸不能自主、饮食不能自为、手足不能动弹。

一次住院，我认识了这位英雄、这位不幸的女孩。

在病房里，我们毗床而居，相距不足一米。

女孩30岁左右，她住在这里已经两年多了。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鼻孔里插着一根输氧管，输氧管的另一端连着输氧机，输氧机不断地加压，将氧气输入她的肺部。她的食道也穿着一根管，输液架上挂着营养液，营养液也通过加压，缓缓注入她的食道，进入胃中。

她的四肢已经失去知觉，除了眼睛，一切行为必须护工帮助。特别是排便十分困难，一次小便就要一个多小时，大多数时间是用尿不湿。好在她有一位好护工，一个50出头、健康善良、尽职尽责的郊县妇女。

她的意识尚属清醒，医生、护士、护工都常逗她、和她说话，给她痛苦的生活增加一点人性的温暖。我刚入院时，看到她的短发，问，“他的夫人呢？”护工告诉我，“她是女孩，是护士。因为是护士，所以上了抗疫第一线。”我听到一声“扑哧”的声音，似乎是女孩的轻笑。希望是女孩的轻笑，有笑声，说明精神未倒。精神未倒，抗击病魔就有了支柱。应该是女孩的轻笑，有国家在经济上的全力支持，有亲友、医护人员的殷殷关切和救护，特别是还有一个年方5岁、活泼可爱的女儿需要养育，她怎能轻言放弃！

女孩的母亲是一名教师，一个从事传道授业解惑事业的女性。母亲每天来陪女儿，经常陪到晚上十点以后。虽然很多时候是默默无言的注视，但我深深感到女儿的每一个眼神在她心灵引起的颤动。一次，我看到母亲将她搂在怀里，嘴巴凑在她的耳边为她唱歌，一曲又一曲。母亲的歌唱得很好，歌曲中盈溢着母亲对女儿不离不弃的爱。女儿没有动，我想她在倾听，倾听母亲心灵的呼唤，或许，她也在和着母亲的节拍，在心底歌唱。这是一个多么动人的情景，我的眼眶湿润了。没有见到女孩的丈夫，据说女孩的丈夫在家照顾女儿。

医生、护士走马灯式地在她的病床前川流不息，做着各种测试，测量各种体征，细致地给她做着各种治疗，努力使她的病情好转、使一个以救死扶伤为职业的白衣天使能够早日恢复健康和活力。

我和女孩的病床之间挂着一道浅黄色布帘，布帘很少拉开。护工说，女孩的胃中常喷出一些食物，拉开布帘会喷到我的床上。入夜，我隔着布帘常听到护工给女孩洗脸、擦身，帮助女孩翻身、解便以及轻轻说话，也常听到女孩喉咙中发出的一些异响。我也常常难以入眠，不完全是因为她们影响了我，她们的声响并不大，更多的是我在为女孩的遭遇而唏嘘、而叹息。

其实，女孩遭遇的事故并不大，可是一次小小的事故竟对女孩的身体造成如此大的伤害，有些匪夷所思。女孩没有在紧张危险的抗疫斗争中被击倒，却被一次事故严重摧残。一朵正在怒放的鲜花瞬间枯萎，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两年多的时间，800多个日日夜夜，难以想象的肉体与精神的折磨。我为女孩的未来担忧。女孩还年轻，路还很长，治疗效果如何，我们无法预知。

想起了《道德经》中的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子远矣，见仁见智。面对女孩的不幸，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万能的造物主视生命如草菅，不分是非曲直、善恶功过，随意将一些灾患祸苦、疾病忧戚强加给一些良德懿行者，使其好人不得好报。

物不平则鸣。2000多年前，司马迁著《伯夷列传》，为伯夷、叔齐、颜回鸣。1000多年前，韩愈著《送孟东野序》，为孟郊、李翱、张籍鸣。今天，我也用这篇小文，为抗疫归来、身遭不幸的女孩鸣。

天道不公。

虽然，严酷的事实使我产生了对天道的怀疑，但我仍相信“好人一生平安”的老话。我在心中暗暗为女孩祝福：愿女孩吉星高照，战胜病魔，健康地走出医院，享受自然和人生的美好。

2022—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