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情

东方

一道茶情便是一道人生

　　茶，因水而重生，水，因茶而丰润，这便是茶遇水的缘，亦如人生之缘。茶，甜中有苦，苦中有甜，这便是人生之味！茶如人生，人生如茶。

　　常言说：品茶之味，那你还得明茶之理，知茶之道，方能得茶之神韵。我的五爷，他就是一位知茶、懂茶、明茶，并将茶喝出了禅味的人。五爷和我生离死别已经半个世纪了，我喝茶时还总会常常回忆起我的五爷。此际，我会为五爷也恭恭敬敬地泡一杯香茶献上。

　　要说，茶也和我的人生有缘的话，那便是我的五爷给惯的。小时候，我是最喜欢跟着父亲到县城去的，只要到县城，五爷便会留我和父亲在他工作的《忠顺堂药铺》住上一晚并会带我去看戏。看戏时，五爷还会要一盘瓜子一壶茶。(那时候，戏园子里座椅的背上，和现在飞机上的坐位一样，都有放茶果的小茶几)还会为我另外买几颗洋糖。记得五爷喝的那壶茶总是太苦太苦，但我看戏渴了时，也是会喝上几口的。如果说要从那个时候计算我喝茶的历史，那我喝茶的茶龄已有将近七十年了。

　　宋朝有位叫杜耒的人，他写了一首题为《寒夜》的诗，你如读之便似乎能闻到茶的芳香。诗曰：“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全诗平直而质朴的语言就如白话文一样，读之倍感亲切，你若逐句再细细琢磨，方感诗意浓浓，涵意深深。特别是这后两句“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被誉为是千古名句！

不过，我之所以对《寒夜》这首诗情有独钟的原因，是诗人杜耒所描述的、客来之喜悦心情与煮茶喝茶的情景和我五爷当年侍客喝茶的情景有着十分的相象之处。有客来，五爷他总是以茶招待，好爱说的一句话就是茶当酒。诗文里的“茶当酒”三个字，更是我五爷品茶时的口头语。

这首诗，更象是五爷自已写的诗，因为这以茶待友的景况正是五爷的待客之道。试想，寒夜来了未打招乎的志同道合好朋友(不过古时候人们没有手机，那招呼也没法打)，在月光之下品茶畅谈，这气氛可就与平常不一样了！想像一下，两个好朋友不期而聚，在寒夜拥着一方火炉，一缕沉香一杯茶，看着那窗外飞云过天的飘怡，享受着话语投机的惬意。好一个悠悠然！真乃是：莫道醉人唯美酒，茶香入心亦醉人。

　　在我的眼里，五爷那绝对称得上是品茶大师，他视茶如天生尤物；他喜茶如佳人至爱；他品茶如品酒；他甚至于嗜茶如命。我五爷那真的是：一日无茶则滞，三日无茶则病。

五爷在离世前曾遗言：“我死后，你们到我的坟前来，一定别忘记给我泡壶茶带来”。我和五爷的离别有将近半个世纪了。遵五爷的遗言，我和我弟每年清明上坟时，绝对不会忘记先泡一壶茶为我五爷献上。

　　五爷喝茶的习惯是常常是端起一杯茶先看一看，再闻一闻，然后才是浅尝、深品。五爷喝茶的举动给我的印象是，端起茶杯要喝，但又像是不舍得喝的样子，让别人似乎感觉他端在手上的不是茶，而是一道风景！而且常常是三杯茶下肚，那话语也就多了起来。要说唐代的大诗人李白，那人家是：“斗酒诗百篇”，我五爷则是：三杯茶后论古今。小时候的我，听过五爷三杯茶后侃侃而谈的故事实在是不少。

如今仍能记得五爷当年说的关于茶的一段话，他说：茶，就是聪明的树叶。你看，古往今来，不管是文人雅士还是咱们普通百姓，人们都喜欢它，更离不开它(茶)。

　　五爷曾经给我讲过一个好远古、好远古的关于【茶】的故事。至今我仍记忆犹新。他说，你可别小看了这个茶叶，它曾经救过【炎帝】的命。茶树是神农炎帝发现并命名的。说炎帝只所以被叫做炎帝，是因为他发明了火，远古的人们才由吃生食进化为吃熟食。

说古时候的人呀吃啥都是生吃，所以很容易中毒，许多人因此而死于非命，炎帝为了人们的健康就去尝百草，用自已的腸胃去鉴别那些草是无毒的可以吃，那些草是有毒的不能吃。说炎帝他的肚子是透明的，自己能看到吃下去的东西在肚子里的变化，有一次他尝到了一种有毒的草，便眼看着自已的肠胃慢慢的变黑了，同时感到绞痛难忍，他便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一阵风吹来，树上掉下了几片散发着清香的叶子落到了他的身上，他随手拿了几片叶子放到嘴里嚼了起来，一股股的清香从嘴里鼻孔而出，只一会功夫，腸胃的黑斑没了，肚子也不疼了。炎帝立即便领悟到了这树叶有很好的解毒功效。此树便是茶树，叶子即是此后千百年来人们所饮用的茶叶。炎帝在此后鉴尝百草时，都会在身上带有茶叶，以便误食毒草时于以解之。

　　记得我五爷的房间有两把茶壶，一把是瓷壶，壶是六棱形的 ，壶上写有茶有八德：康乐甘香，和清敬美“八个字并配有古人饮茶的图案，十分的精致，即是壶里没有茶，你似乎也能闻到茶的香味。还有一把是宜兴小茶壶，我五爷称之为手壶，手壶上有很小很小的十个字的草书，“茶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并配有一图案。五爷常常是一壶在手，和现在年轻人的【手机】不离手一样！似乎这世间的怡然心情，只在这一壶清茶中！

　　我五爷当年在县城工作过的《忠顺堂药店》的斜对面就是一个小茶馆，但五爷很少去茶馆喝茶，他嫌茶馆里人来人往的，太吵闹。想来五爷的性格和我一样，好清静，喝茶总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品。有时侯我也能碰到和五爷一同喝茶的人，但常见到的也就是那么俩个。现在想来，这俩个人大概就是我五爷的茶友吧。

记得小时侯，大概是念小学的那阵，有一次，五爷说：榜，五爷呼我的名子总是一个字，你到大十字巷口去看看戏报，看今晚演的是说(啥)戏，爷今晚带你去看戏。听说看戏，我可高兴啦，连跑带跳的就去看“戏报”了，可到贴戏报的地方一看，好大好大的五个字“血溅鸳鸯楼”，可惜这五个字，我只认识两个，我在巷口还问过一个人，被问的人说他也不认识。那个年代，大多数的人都是文盲。这可让我回去怎么给五爷回话呢？去时，跑的可快，回来时则慢悠悠的，一路上想着如何去回答五爷，又不愿意直接承认说自已不认识字，况且还有另外两个人和五爷在一起喝茶，多丢人。一路想着走着，到了我五爷店铺时，我好希望和五爷喝茶的那两个人不在，可不幸的是那两个人全在，而且都在看着我。此时我已经完全没有去时的欢天喜地，而且低着头小声的说，五爷，戏报上一共五个字，前后两个是“血”和“楼”，中间的三个字我忘了。五爷立即模了模我的脸说，爷知道了，血溅鸳鸯楼，并顺手又把电壶(保温瓶)递给我，说：去，到对面茶馆给爷打壶开水去。哇，我如释重负，心想，总算是把我爷骗过去了。后来，再大一点的我才意识到五爷当时是再明白不过了，只所以立即让我出去打水，那是怕和他一同喝茶的那两个人无意间将我的慌言戳破，而伤了我的“自尊心”而已！

上学期间逢星期天我爱到五爷的店铺里去，并常到店铺斜对面的茶炉上为五爷去打开水，打一电壶开水五分钱，但五爷总是给我一毛钱，由于小茶馆的人已经认识我了，只要是我去打开水，茶炉的人会说，是闫师的孙子来了，常常也只收三分钱，找回的钱，五爷是从来不收回的。所以，我好喜欢为五爷去茶馆打开水，然后将剩余的钱不是买洋糖吃(那个年代什么东西都带个“洋”字，洋糖、洋布、洋火、洋钉子等等)就是买娃娃书(小本的连环画书)看。一本娃娃书五、六分钱，厚一些的七、八分钱，最贵的也就一毛钱左右。

　　五爷只念过几年私塾，但在我的眼里五爷就是大文豪。他文质彬彬，气质非凡。他佛祖心肠，遂缘而就。他心胸开阔，心底善良。他淡泊名利，助人为乐。在四、五十年代那阵，我们全村只有二个人在县城工作，我五爷则是其中之一。村上的人到县城如遇什么急事难事去找他，五爷那可是有求必应，全力而为。故五爷的人品，不论是在他工作的《忠顺堂》药店，还是偶而回村，没有人不尊重他的。而且在我的记忆中，就从来没见过我五爷对谁发过火。五爷喜欢品茶，但我认为茶也喜欢品五爷。茶有八德：康乐甘香，和清敬美。这八德被我五爷凝炼成了清、敬、怡、真四个字，我再给我五爷凝炼成三个字即：真、善、美。我认为真善美乃五爷的人生境界。

　　记得我人生挣的第一份工资没有给父亲，也没有给母亲，是给我五爷的，那是让五爷买茶喝的。当五爷接过他孙儿给的十元钱时，连连说了好几句；我榜是孝子，我榜是孝子(五爷叫我名子总是一个字)。

　　如今我已到了五爷当年的年令，所以越发敬仰与崇拜五爷那被《茶》所甘润了的、德馨而仁厚的人生品格。五爷他真的能从一杯茶里，静观岁月的变迁、静品人生的浮沉。虽然五爷的人生谈不上完美，但五爷他硬是以他博大的胸怀将人生的坎坷塑造成了完美。

五爷他曾经因染上了吸食鸦片，将曾祖父(我的太爷爷)创下的万贯家业失之大半，还差点因之丧命。四十八岁那年，五爷他十分疼爱的伴侣(我的五婆)又因病去逝，此后的数十年岁月直到终老，五爷他始终单身而未再婚配，听我妈说，当时给我五爷介绍老伴的人那真是牛拉车载，追捧他的女姓不计其数。可五爷他始终坚持不再婚配，是因为五爷他太锺情于我的五婆了！(我五婆去世时我还不满三岁，只是听我妈说，我五婆她人长的非常漂亮)他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五婆再没有人可以拥有他的爱。正如唐.元稹在他的一首《离思》中写的那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两句的诗意为：经历过茫茫大海的水，见识过奇幻般的巫山云，那其它地方的水与云还能称得上是“水”和“云”吗？)

特别是到了晚年的他，似乎是已经悟透了这人生终归是四大皆空，有一日是要绝尘而去的，而且去时，不会带走一片云、一根草、一束花。那时，谁家的红炉正旺，谁家的新茗正香，纵是少年风流事，佳人已然无趣知了！所以，我五爷的晚年已经不再局限于只是品茶了，而是万物在他的眼里皆可以去品。没有好茶的时候，倒一杯白开水，慢慢地品。他甚于可以去品一年四季的风、花、雪、月，去品静静夜晚的一片白云与星空。难道这不正是品茶的最高境界吗！

五爷的人生在茶里。茶里人生，苦中自有清香在；五爷的岁月在禅间。禅间岁月，彻悟心中菩提存。

东方：初稿于2022.6.27

修改完成于2022.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