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孩子！

黄露

　　小时候最深的记忆，是奶奶家的橘子园，成片成片地种着，一到收获季风一吹，裹挟起甜蜜的波浪。

每次一回家，奶奶总掏出几个又甜又大的橘子，我吃得心满意足。我递给奶奶吃，她摆摆手，只是冲我慈爱地笑道：“吃得像个小猴一样，真是个孩子！”

我慢慢地长大了，到了要读书的年纪。第一次离开了那片土地，临行前我紧紧地攥着几个橘子，妈妈不理解，皱着眉头嘟囔：“哪里没有橘子？这么嘴馋，真是个孩子！”她不懂得来回的路太长，梦里是到不了的故乡，我离奶奶好远好远。

到了高中，我学业愈发繁忙，一年只有寒暑假的时候才回去看望奶奶。不知不觉中，儿时的回忆已经淡了，我只能频繁地给奶奶打电话，边哭边哽咽地说着我对她的思念。她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断断续续地传来，“露露别哭，这么大个人了还掉眼泪，真是个孩子！”

那个暑假，我带着满腔的眷恋飞奔回了故乡，眼线熟悉的风景离我越来越近。对啊，这里是石桥，这里是绿河，是谷堆，再穿过那条长长的小巷，就是橘子林。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坐在木凳子上扇风，她仰望着天，好像在等什么人。我再也忍不住了，“奶奶，我回来了！”她听见声音，缓慢地转过头了看我，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绪，“你是哪个，我的孙女回来了吗？”

我急得掉眼泪，打电话给妈妈才知道奶奶年纪太大了，已经得了老年痴呆，平时是邻居婶子在照顾她。我泪流满面地紧紧抱住奶奶，在她僵硬的迟疑里告诉她，我是露露啊，我回来了。

从此以后的每一天，我跟她一起看太阳东升西落，拉着她慢慢地走过记忆里还未褪色的地方。我们坐在稻草地上看几颗星星，我捧着相册向她回忆起我们以前的故事。日复一日的陪伴也许能让她记起我。

又到了橘子收获的季节，家里那片橘子林因为没人打理已经不很久结橘子了。我跑到街上买了一袋橘子，兴冲冲地拿回了家给奶奶剥。奶奶忽然抬头看了我很久，又拿起几个橘子，她露出一个熟悉的笑，“露露回来啦，来吃橘子啊。”接着她熟练地转身，摸索着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包裹得很严实的布袋子，一层一层的剥开，像剥橘子那样，视若珍宝的拿出几个已经发黑了的橘子给我。奶奶或许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唯独记得要把最好的留给我。在那一刻我泪如雨下，我再也忍不住了，放下手里的橘子紧紧地抱住她。她慢慢地颤抖着把手放在我头上，“哭什么啊，你真是个孩子……”

那些失去的记忆好像重新回到了我们身边，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良久，我学着记忆里她的样子，摆摆手说不吃，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奶奶，这一次换我来对她笑。奶奶浑浊的双眼忽然变得晶莹了， 她咧开嘴笨拙地吃橘子，我哑然失笑，真是个孩子！

我终究是再次启程离开了家乡，包里是一张我与奶奶的合照。因为亲情，因为爱，我们在彼此眼里都是那个永远需要照顾的孩子。

没有谁会永远是孩子，但是一定会有人爱你，无条件地呵护你。而你会眼含热泪，会心一笑道：“真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