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考</p><p class="ql-block"> 我不由得忆起了三十九年前我的中考了。</p><p class="ql-block"> 那年中考应该是七月中旬，具体时间现在记不清了。当年我在兴国镇五一学校读初中。五一学校规模很小，我们那一届初三毕业只有三十来人，属于城关学区。那一年城关学区考点设在抗大小学（现实验小学）。</p><p class="ql-block"> 学校离考点有十多里路，步行得一个半小时。那个时候是没有其他交通工具的，只能步行。班上有五个住校生，我是其一。其他四个同学街上有亲戚，中考的前一天都投亲靠友了。考试前几天父亲就对我说，这几天是晴热天，要赶工给水稻打药，再晚了就要闹虫灾，庄稼就没有收成了；母亲也说家里的母猪刚下崽，要服侍。我本来想父母至少能有一人送送我的，这情形，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听父母说的时候，我鼻子酸酸的，眼泪似乎要掉下来，但我忍住了，对他们说：“不要紧，我一个人能去。”于是母亲给我五毛钱，叫我中午在“大众食堂”买一碗肉丝面吃。（那时整个县城只有一家国营餐馆，叫作“大众食堂”，那里的肉丝面两毛五一碗。）</p><p class="ql-block"> 考前一天晚上，整个宿舍只有我一个人。我感到孤单而恐惧，很是怕黑，便开灯睡觉。但开了灯后，屋外的蚊虫都涌进来，蚊子叮在身上，手不停地拍打，拍了上身拍下身，但无济于事，不一会身上到处都是蚊虫叮咬后的疤疤，翻来覆去，硬是睡不着。于是索性关了灯睡觉吧，握着拳头，自己对自己说：“我不怕黑，我是不怕黑的！”。 </p><p class="ql-block"> 躺在床上，整个屋子黑咕隆咚的，没有天花板的房顶吊着一个什么东西影影绰绰，不停地摆动，叫人想到村里老人晚上乘凉时讲的“吊死鬼”的“经”（故事）；屋外是夏虫的鸣叫，时高时低，仿佛是葬礼时道士们的谰语。我闭了眼，把手指塞在耳朵上，强迫自己不看不听赶紧入睡。 </p><p class="ql-block"> 其实当时我最怕的是第二天早上睡过了头，错过考试时间。（当时那有手机手表闹钟什么的！）想美美睡一觉，考试时神清气爽该多好，但又不敢睡得太死，这么远的路，万一迟到了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这一夜在半睡半醒中度过，中途两次起床看天色。第三次起床看到东方的天空似乎露出曙色时，觉得应该快天亮了，于是赶紧洗漱，走上我的赴考之路。</p><p class="ql-block"> 马路上没有看见一个人，行道树在月色中朦朦胧胧，像高脚的鬼蜮，但我还是壮胆前行。走了两里多路，天还是没有放亮的迹象，我后悔今天起早了；但我马上又安慰自己：早总比晚好，不管怎样要一路向前。但我又有点怕路过农场九队，因为那里的马路边有几处无主的坟墓，坎上泥土垮塌，棺木露出来了，有一个地方甚至能看得见森森白骨。上一回同几个伙伴白天路过这里时，我们是吓得不敢看，一路小跑过去的。</p><p class="ql-block"> 该路过的必须路过，不愿遇到有时有必须遇到。还好，大约路过那片坟地时天还没亮，我便趁看不清楚时猛跑过去，小心脏砰砰的跳，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快还是心里紧张。</p><p class="ql-block"> 到五里堤时，终于看见了一个人，那人拉着板车也往城里的方向去，车上装满了冬瓜，大约是当地去赶早市的菜农。我知道他应该不是“坏人”，便快步超过了他，身后听那人轻声说了句：“这个鬼伢仔这么早去做昧（干嘛）哟。”他哪里知道这“伢仔”走的他是人生重要一关——中考赶考之路呀！</p><p class="ql-block"> 到八一大桥时，天刚刚放亮，晚上在桥边人行道过夜乘凉的人们正卷起被子准备回家。（那时没有空调，也没有高楼平顶，晚上太热，大桥是露宿过夜乘凉的好地方）。看到一个戴手表的中年人，我便礼貌地问现在几点了，那人说五点半钟。我便自嘲：老师要求八点集合呢，你来这么早啊！</p><p class="ql-block"> 在大众食堂门口等了一段时间，还是成为这天那里的第一个顾客。早餐后，我便到考点旁边的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看看书，经历了一夜的紧张，一早的赶路，此时我的心变得平静了，在静静地等待人生的第一次大考的到来。</p><p class="ql-block"> 随着人流进了考场。经过由拿着枪的“解放军”（现在想应该是武警战士吧，我们那时把所有穿制服的通通称作“解放军”）把守的考点的大门时我一点都不害怕了！</p><p class="ql-block"> 那年中考我有幸考上了重点高中——阳新一中，当年一中在全县共招三百人。说实在话，那年的考题我现在一个都记不清了——包括那年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目。但那考前的一夜、那赴考的一晨我却永远忘不了！现在想来，当年的情景对于少年时的我来说不也是一场考试么？</p><p class="ql-block"> 2020.7.21</p><p class="ql-block"> 趣 读</p><p class="ql-block"> 太阳把大地烧得灶膛一般。望着白花花的日光就发怵，热得实在不敢出门。好在空调可以制造出一个小小的清凉空间，让我在滚滚热浪中，也可以静下心来读几页书。 </p><p class="ql-block"> 随手在书架上拿出一本《唐诗宋词元曲选》，随手一翻，就是苏轼的《定风波》：</p><p class="ql-block">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p><p class="ql-block">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p><p class="ql-block"> 途中遇雨，未带雨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被淋了个“落汤鸡”。碰到这种情况，一般的人都是觉得倒霉无奈的。而苏轼却在此次的风雨中尽显从容与潇洒。</p><p class="ql-block"> 一行人在荒郊野岭行走，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同行者纷纷奔跑，惊慌无措，甚是狼狈。唯有苏轼不改当初节奏，不紧不慢地走着，随口吟吟诗唱唱歌，不时打个响指，吹个口哨。尽管“穿林打叶”的风雨稀里哗啦，但我们的苏轼毫不理睬，依然我行我素。</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上学放学路上，在上班下班途中遇到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是苏轼这次遇雨有点不寻常。他是因一家老小快食不果腹了，朋友在郊外帮他找了一块荒地耕种，他这天是去看地返回而遇雨的。因遭受“乌台诗案”险些送命后从繁华的京城被贬到荒僻的黄州，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从高官厚禄到需要从土里扒食，人生的落差也太大了！若换成一般的人，对这天的淋雨，那一定是感慨万千而悲从中来的。但在苏轼看来，人生的大风大雨都经历过，这点自然的风雨又算个啥！拄着竹杖，穿着草鞋，任大雨滂沱，潇潇洒洒。他坚信阳光总在风雨后。果然，走过一段风雨路，“山头斜照却相迎”，哪怕是夕阳西下，也给人无限的温暖。</p><p class="ql-block"> 读一遍，又读一遍，再读一遍；默读，轻声读，放声读；朗读，诵读，吟哦读。读着读着，仿佛苏轼从寥寥数语中，从字里行间向我款款走来。</p><p class="ql-block"> 此时，凉风习习的空调书房，被我幻化为风雨交加的郊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仿佛就是苏轼在风雨中潇洒行走，感觉我是苏轼，苏轼就是我了。 </p><p class="ql-block"> 把书册下翻。读到“柳词”，看到多情郎柳永在“杨柳岸晓风残月”中缱倦；读到“辛词”，看到忧愤的辛弃疾在“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中的奋发。读李白，读杜甫，读马致远，仿佛都可穿古越今，都可与古人对话。</p><p class="ql-block"> 读中有趣，越趣越读，斗室之中竟然可驰骋万里跨越千年！这个炎热的夏日，若没有把卷趣读，不知会有多么的无聊。当日，我写了一首小诗记录了这种感受：暑读《唐诗宋词元曲》</p><p class="ql-block">热浪滚滚不下楼，</p><p class="ql-block">空调书房好埋头。</p><p class="ql-block">诗壮词媚曲流逸，</p><p class="ql-block">月冷风轻夜滞幽；</p><p class="ql-block">羁旅常有思乡泪，</p><p class="ql-block">闺闱少无怀人愁。</p><p class="ql-block">身居斗室阅古今，</p><p class="ql-block">千年烟云一日游。</p><p class="ql-block"> 2021.6.21</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真是个孩子！</p><p class="ql-block"> 爷爷奶奶说我是一个来自星星的孩子，所以那么爱看星星。可爸爸妈妈说：“你不喜欢在城里看万家灯火，只喜欢在乡下看星星，真是个孩子！”</p><p class="ql-block"> 我是个留守少年，从小就跟爷爷奶奶一起，跟他们特别的亲。听爷爷奶奶说爸爸妈妈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去了，等他们在城里买了房子， 我也会到大城市去。说大城市特别的美，尤其是在晚上，万家灯火，流光溢彩。</p><p class="ql-block"> 可我喜欢在乡下的野外疯，喜欢看乡下的山乡下的湖，喜欢呼吸乡下带着青草味儿的空气，尤其喜欢在漆黑的夜晚依偎在爷爷奶奶的怀里，在房顶平台上看星星。</p><p class="ql-block"> “天上一颗星，人间一个丁；人间一个丁，天上一颗星”。在屋顶平台上，爷爷躺在躺椅上，我依偎在爷爷的臂弯上，爷孙一起看星星时，爷爷老是说这句话。</p><p class="ql-block"> 起初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爷爷告诉我，每一个人都可以在天上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每一颗星星都在望着它想着的地下的一个人。在看星星时，爷爷说着说着就打起呼噜了，但我还是睁大眼睛看星星。天上的星星真多，一闪一闪的，我就感觉这是星星在向我眨眼睛呢。我定了颗属于我的星星，我还定了“爷爷星”“奶奶星”“爸爸星”“妈妈星”。</p><p class="ql-block"> 有时看到有星星在天上游动，我就想象这是爸爸妈妈在回家路上了；有时看到星星钻的云缝里去了，我就想象这是爸爸妈妈要休息了。</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就是在看到流星的第二天，爸爸妈妈真的回来了！爸爸妈妈这次是接我到城里去住。他们终于在大城市买了房子。</p><p class="ql-block"> 大城市真的好玩！有动物园，有海洋世界，有过山车，有摩天轮。这些天，爸爸妈妈好像要把以前没有陪我的时间都补上去似的，带我把城里好玩的地方玩了个遍。可是玩着玩着，玩累了，我又想爷爷奶奶了！</p><p class="ql-block"> 我跟爸爸说：“我想爷爷奶奶了，我想到屋顶看星星。”爸爸笑着说：“你真是个孩子，这里是城市，房子又不是你一家的，是到不了屋顶的。你要看，就在阳台上看星星吧！”</p><p class="ql-block"> 那天天一黑，我就倚在阳台上看星星，“看爷爷奶奶”了。城市的灯真多，一排排，一簇簇，一直延伸到天边；还有许多高楼的整面墙都是闪亮闪亮的，不断变换各种色彩各种图形。但我想看星星，怎么城市没有星星呢？</p><p class="ql-block"> “城里怎么看不到星星呀，爸爸”。爸爸笑着说：“你真是个孩子，城里的灯光那么亮，盖过了星星，这叫光污染，等你长大了就懂的。”</p><p class="ql-block"> “可我想去乡下看星星，我想乡下的爷爷奶奶了，怎么办？让爷爷奶奶一起来城里吧！”妈妈说：“你真是个孩子，城里的房子那么小，爷爷奶奶在乡下生活惯了，怎么能到城里来。”</p><p class="ql-block"> 我想看星星，我想看“爷爷奶奶星”，我想跟爷爷奶奶一起！可城里看不到星星，爷爷奶奶又来不了城里，爸爸妈妈老是说我“真是个孩子”。</p><p class="ql-block">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一定要到没有星星的城里来，为什么爷爷奶奶就不能到城里来看看花花绿绿的街灯，为什么一家人老是不能住在一块！爸爸妈妈老说我是个孩子，可我真是个孩子吗？他们哪里懂我的心思呢？</p><p class="ql-block"> 2022.6.2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