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锅巴

繆新亚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旧作翻新,原载《现代家庭》。</span></p> <p class="ql-block">去年,笔者参加农场的战友聚会。酒足饭饱,杯盘狼藉之后,主持人提议,大家可以随意上来讲讲往事,说说老话。想不到他的这一怀旧倡议,立马应者云集。大家讲的旧闻轶事,无非两类:一类是当年在连队曾引起过轰动的“大”题材,往往是一二人作主流回顾,然后由多人作“花边”披露,最后形成多视角、全方位旧闻的精彩回放。</p><p class="ql-block">另一类则是发生在一定小圈子的“凡人小事”,这类人和事,当年或鲜为人知,或隐约知其一二,因为尘封多年,今天一旦被挖掘出来,倒也颇具“新闻价值”。</p> <p class="ql-block">“一张锅巴”的故事,属于第二类。那晚,正好那晚故事的四个“涉案人员”全部在场,并共同将此事演绎得十分精彩,乃至极致。由此引起了连锁反应,抢救出一批鲜活的“稗官野史”,引起满场唏嘘。</p> <p class="ql-block">因为当年连队里彼此是以浑名相称的,为了方便叙述,请允许我对这四位当事人的浑名背景,作一简单介绍。主角“王博”,其实是王博士的缩写,以见多识广、多谋善断见长。</p><p class="ql-block">连队藏龙卧虎,诨号中带有“博”字的人物有好几个。诸如“老博”(葛大莘)——经常小赌怡情,眼小手大:大手揽牌,小眼眨巴,算牌精准,久经沙场,输少赢多,冠以“老”字名副其实。</p><p class="ql-block">“小博”(雷震中),什么都懂一点,但什么都一知半解,十足三不精的“猪头肉,但无论怎么说还是懂一点的嘛,那就小博士吧。</p><p class="ql-block">但这2位与此事无涉,不在文章叙述之列,只是唤起大家的记忆而已!</p> <p class="ql-block">第二号人物——“酱坏蛋”。本姓蒋,能说会道,做糗事,闯祸胚,犟嘴巴,扳死理,口无遮拦,想说就说。一次他做了坏事,指导员破口而骂,他不服,在全连大会上,与指导员互怼,指导员向他发出警告:“你给我小心点,不要鸡蛋碰石头!”他当场回敬:“你是石头我是蛋,但我是坏蛋、还是臭蛋,我碰不过你,蛋破了,石头也臭了!”当场哄笑满堂,大家感到很解气,但谁也不敢拍手——但“酱坏蛋”的绰号由此传开了。</p><p class="ql-block">第三号人物是“三毛”施康乐,平时话语不多,但记忆力特好,平时有点“闷格子”,但真的想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三毛”是他在家的乳名,信手拈来便成了外号。</p><p class="ql-block">我,算是小巴辣子,平日里喜欢涂点小文章,经常为连队广播站写点稿子,算是半个不入流的“文人”,被大家称为“缪郎”。</p> <p class="ql-block">话说那年秋天,王博被评为农场的“××积极分子”,要到场部去参加五天“讲用会”,对于于政治上的光荣和神圣,“圈内人士”是视而不见的。</p><p class="ql-block">当时连队挖渠突击,生活“吃紧”,”积极分子们”却可以放开肚皮“紧吃”。对于“炒菜好象揩台布,馒头没有拳头大(读沪语音“度”),肚皮整天乱打鼓”,对每天要从“鸡叫做到鬼叫”的同伴们来讲,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了!记得送王博去场部开会那天,大家还讲了些“苟富贵,无相忘”之类的话。</p> <p class="ql-block">好不容易盼到十天一休的所谓大礼拜,那天正好是“讲用会”的最后一天,在家的几位死党兼饿鬼,经讨论决定,到场部大食堂(饭店)走一遭,一则点几只菜,嘬上一顿,其次,顺便将王博接回家。经过一番梳理,个个打扮得山青水绿,特别是“酱坏蛋”,穿了件簇新的白色衬衫,还用水抹了个大背头。</p> <p class="ql-block">场部唯一的饭店——大食堂为讲用会供应伙食,停止营业,眼看到了午饭时间,肚子问题还是没有着落。</p><p class="ql-block">转了一大圈又来到大食堂门口,往里一瞧:只见“积极分子”们正在“积极”用餐,桌上八菜一汤,笼屉上堆满了白面馒头,瓷盆里盛满了白花花的米饭,条盆里倒满了汤面条,看着积极分子们嘴里“讲”着些革命词藻,“用”着可口的饭菜,我们的肚子直打乱鼓。“酱坏蛋”往嘴里圈起拇指与食指,发出一声呼哨,——这是我们平时用来联络的暗号,不一会儿,王博闻声从餐厅走出,“酱坏蛋”赶快对着他耳语了几句,王博回到餐厅“又讲”,又“用”起来。</p> <p class="ql-block">我们转到餐厅后面的墙旮旯,好一阵子,王博又重新出现在我们中间,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几个馒头分给大家,其中有两个还是咬过的,别看他平时文绉绉的,看来还颇得“鼓上蚤”的一些真传!三下五除二,馒头全落到大家肚里,却不知什么味,有人说口干,于是大家一起蹩进伙房要水喝。只见伙房里有一个老伙夫在锅台边铲着一张硕大的锅巴——可能烧饭时火旺了些,锅巴全粘在了锅上,被铲起的一些,看上去黑黢黢的,焦巴拉几的。锅台旁放着一个泔潲桶。</p> <p class="ql-block">“缸里有水自己喝”——听到我们要水喝,老伙夫只顾低头用力铲锅巴。</p><p class="ql-block">我们一个个将水喝了个瓢儿朝天。看那张硕大的锅巴,“酱坏蛋”眼睛一亮,走到老伙夫背后,涎着笑脸说:“老师傅,看来蛮难铲的嘛!”老伙头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还可以。可惜了,只能喂猪了。</p> <p class="ql-block">只见“酱坏蛋”和王博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王博立刻凑上去说:“代表们都说这次讲用会的饭菜味道太好了,您老手艺真好!”我也立马凑上去:“要不我写篇稿子到场部广播站宣传一下。”老伙夫的脸上立刻皱起一堆甜甜的笑纹,三毛见状,马上递上一支烟,一直戳他的肚脐眼。老伙夫慌忙去接,“酱坏蛋”乘势接过锅铲:“我来铲”。我在一旁帮他点烟。我们四人心领神会,配合默契。</p><p class="ql-block">于是,我拆了烟壳,抽出破笔,煞有介事开始“采访”。伙夫笑着讲着,我在纸上记着——像真的一样。</p> <p class="ql-block">“酱坏蛋”用力铲着锅巴。不一会儿,“采访”结束,锅巴也完整铲下,在我们死缠乱磨的攻势之下,老伙夫作出了改变锅巴命运的抉择:决定将锅巴用2公斤全国粮票+3元钱的代价转让给我们。</p> <p class="ql-block">锅巴实在太大,直径约八九十公分,份量也不轻,足有五六斤之多。大家七手八脚把它拗成几瓣,“酱坏蛋”脱下白衬衫,我脱下军装裹了锅巴。扛战利品的苦差,理所自然地就落到了三毛和我的身上。</p> <p class="ql-block">四人一路哼着《打靶归来》欢快的节奏走在回连队的路上。</p><p class="ql-block">一到连队,“酱坏蛋”立即找来一只平时集脸盆、脚盆、饭盆等功能于一体的军用脸盆(经常洗脚,偶尔也作尿盆),洗干净,掰了几块锅巴,放上一盆水。不一会儿,一盆冒着浓浓焦毛味的泡饭,让我们几个吃得肚皮浑圆——“王博”吃了几天饱饭,当然没有动手动口。</p><p class="ql-block">靠着这张锅巴,我们几个的肚皮整整浑圆了三四天,虽然锅巴焦味浓重。</p><p class="ql-block">唉,在那虚“火”旺盛的年代,整个社会不就是一张被烤焦的锅巴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