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高考

童蒙香草

　父亲虽是书生，却有“醉里挑灯看剑”的豪情。作为教师，他不曾泯灭的信念是“伢要读书”。

我听到“高考”一词是在一个雨天的下午。我和伙伴们在玩堵水沟，妈妈打着伞找到我，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再莫玩了，要好生读书，恢复高考了！”。妈妈一手为我撑着雨伞，一手揽着我的肩膀，清澈明亮的眼睛，充满慈爱和希望地看着我。

一路上妈妈解释着高考，我似懂非懂，只是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后来迅速得到证实：快乐的少年生活结束了。

后来听很多人说，他们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是春天的感觉，是生的希望。

恢复高考像春雷唤醒了大地，也点燃父亲心中的火焰，他用火一般的热情，拥抱这渴望已久的春天。

当年父亲是教导主任，家离学校最多500米，住学校单身宿舍直到45岁。爸爸不知疲倦的日夜工作，像熊熊燃烧的火炬，照亮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妈妈担心爸爸的身体，经常煮个鸡蛋，让我往学校送给爸爸。

爸爸重点抓毕业班，他对毕业班每一位学生成绩了如指掌。学生感觉汪主任似乎无处不在，无所不知。不知什么时候，汪主任会突然出现面前，透视灵魂的直视，让人不寒而栗。他可以随时叫住一个学生，表扬或批评一语中的，让心存侥幸者畏之如虎。多年后，一位学长笑谈：“当年汪老师走在路上，前100米后50米不敢有人。碰到了也是吓得往沟里跳，往油菜地里钻。”

当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半多的毕业生预考即被淘汰。一名学生在预考发挥超常，就开始飘飘然。父亲在与之“路遇”时说，“伢嘞，莫搞成了捉黄鳝，掐在尾巴尖上溜了。”多年后这位同学回想起这段“路遇”，还是心存感激， “当时多亏汪老师提醒，要不我就这么“飘”下去，还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当时国外电影陆续在国内放映，如《流浪者》、《追捕》等。这对刚从样板戏年代过来的年轻人，有着魔幻般的吸引。有些学生，甚至年轻教师，实在经不起诱惑，自习时间溜去看电影。提心吊胆地看着电影，估摸着汪老师巡视的时间快到了，飞也似的从电影院狂奔，只祈祷在汪老师巡视之前赶回教室。

某日，一“优等生”急匆匆在电影放映前落座，等到适应了黢黑的环境，才发现竟然与我父亲“毗邻”。这对当时学生而言，是难以想象的恐怖。父亲连脸都不侧，只是说“好好看吧”。父亲并不是不通世故，而是心中有数视个体而定。

多年后毕业生聚会，常常津津乐道当年汪主任的严厉。气氛中充满了对父亲的感激和敬爱。

父亲严厉之下是对学生的深爱。当年很多分场学生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天下午返校。如果星期天下午下雨，父亲会急忙赶到学校，看是否有学生淋雨。如果有学生淋雨，他会取柴生火让学生取暖烘干衣服，和学生围在火堆旁，家长里短说说笑笑。

坦率讲，在教育荒废了十年后恢复高考，可谓百废待兴。爸爸在学生和年轻教师中的巨大威信，对整肃学校秩序，督促学生学习，监察教师工作发挥了重要作用。

我印象最深的是爸爸看学生高考录取通知书的情景。当时信息闭塞，高考过线还有百分之二十的不录取。志愿填的是否妥当？会不会掉档？是很揪心的事。

我家在邮局到学校的必经之路上，邮递员就把录取通知书放在我家。看到邮递员欢喜地在我家门口跳下自行车，爸爸就知道有录取通知书来了，高兴得不行！更是一张张认认真真地看，连“入学须知”都认真地念给我听。念完后，爸爸似喃喃自语：“伢嘞，你要好生读啊！”

有时候我看到是中专的录取通知书，随口说： “这个不算吧！”爸爸意味深长地的说：“你不能这样讲啊！他毕业以后就是国家干部。”

是啊！解决一个干部编制是多难呐。到爸爸退休，当时两万多人的农场，通过高考“解决干部编制”2000余人。

恢复高考第三年，农场高中就取得高考升学率仅次于县一中、单个班级的升学率全县第一的好成绩。一次在县教育局开会，邻桌外校校长颇为满意地说：“我校今年考取了3个！”。 爸爸说：“很可惜！我那个班有3个没有过线”。

爸爸教政治课，是名副其实的骨干教师。擅长“押题”，学校高考政治成绩非常好。曾赴省城参加高考政治阅卷，这对于基层教师是莫大的荣誉。

当时农场高中声誉很好，县城和周边城市，甚至省城都有学生在农场高中借读。这是农场高中，乃至农场教育最辉煌的时段。

岁月如风，吹散了过去的喧嚣；熊熊燃烧的火炬，也终就化为昨夜星辰。徜徉在高中旧址，仿佛能看到父亲朝涂曦霞，暮染烟岚的身影。他没有以往的威严，而是温和可亲；还是那么明亮的眼睛，直视我心。

（水果湖高中龚小林老师提供部分素材，在此表示衷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