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爷子——张思之先生

朱宁

我总是叫他“老爷子”。几日来，脑中显现无数的画面，心里流淌无数的话语，心里的话对着脑中的画，泪水静静地从眼中流下······认识老爷子十几年了，从未想到过他也会有离开的一天。六月上旬跟先生聊天还说到老爷子，老爷子虽然八年前患病之后腿脚有些不利落，但每每见到他和打电话给他，他都是精气神儿十足的。先生说老爷子是神。 遥想当年国栋师弟跟我说想把老爷子的《我的辩词与梦想》再版时，我抑制不住的喜悦心情，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 “砸” 到了我。我和责任编辑易明群经过编辑再编辑的一番又一番周折，终于得以在2013年6月正式出版，6月8日在法律出版社屋顶花园举行图书发布会，老爷子亲临现场，发表了激荡人心的感言。 此书获得当年《经济观察报》十大好书；2013年11月17日 “国家记忆2013·致敬年度记录者” 年度盛会，老爷子的这本书入选，老爷子获得年度特别致敬人，颁奖词说： “他的法律生涯与红色中国同龄，因此他也与这个这个国家的法治进程同命。他用行动守护历史的底线，他用辩词刻下历史的年轮，他用自己的一生为时代写下独特的“案例”。或者说，他，以及我们每个人，本身就是历史。” 11月21日，一众好友聚集庆贺，老爷子把我列为“特邀嘉宾”，还要把竹简奖状送给我，说应该感谢的是出版人，我岂敢受用。当年能容出版人出版此书、媒体评奖此书、能让此书得以流芳如今而看真是幸莫大焉！ 2014年4月《中国法律评论》创刊号正式出版，4月10日上午，我到老爷子家，请他为《中国法律评论》抽奖律师10位获得者赠刊签名，老爷子非常认真地审核了名单，说不能有“坏”律师。而后，我对老爷子说：老爷子，拿着书，给我好好笑一个，老爷子就笑靥如花了，这张照片永远镌刻我心。 每每与老爷子交谈，他总会说“律师要有政治智慧，律师要有政治思维”，我一直想让老爷子能为《中国法律评论》就此话题赐稿一篇，也跟老爷子说再写一本书，书名就叫《律师的政治思维》，这一切未能成言，遗憾中亦无遗憾，因为老爷子在他的著述、在他的辩词、在他的话语、在他的为人为事中处处可见他的政治智慧和政治思维。 老爷子很少出门，有时候会突然给我打个电话，聊聊天儿，有时候我会去看看他，跟他臭贫，有时候一众朋友跟他聚一下，吃个便饭，喝个小酒。2015年11月12日是他的米寿，一群老友相聚为老爷子祝寿。我为老爷子准备了一个橄榄核雕老寿星挂件，后刻有“思之米寿”；先生用甘肃西和麻纸书写“行者思之大雅风范”，字随心走，心诚笔到。闲章亦为先生所刻。 2017年2月27日晚，老爷子打电话给我，说要送给我一枚 “铜牌” ，还让我愿意送给谁就送给谁。我听后甚觉奇怪，但电话里一个劲儿地叮嘱老爷子“千万不要送人啊，一定不能送人啊，收好了”。放下电话，我甚不放心，便直奔老爷子家，我没把“铜牌”当回事儿，就是有些担心老爷子。看到老爷子满面春风，气色甚好，似乎比我一周前看望他时又胖了些许，赶紧问什么“铜牌”啊？老爷子拿出 “铜牌” 说明来由，吓得我岂敢收下那枚至高规格的镀金珐琅勋章。我拍下照片，照例与老爷子臭贫一番，放心告辞。 2017年年底我从法律出版社退休便移居它区，告别了与老爷子的 “互动邻居时代”。2018年开始与先生近三年的自驾旅行，近十万公里的旅途让我尽阅世间，重视人生。此间与老爷子的联系不多，但心中无法放下，时时念及。 2019年12月10日，自驾第十波第十六站到达阳朔，夜里梦见老爷子，他绷着脸说不认识我，让我好生忐忑。上午十点多钟，我给老爷子打电话，当话筒那边传来他清晰、有力的声音，我问他还认得我吗，他爽朗地笑着说：当然！老爷子很好，我放心了。 2020年11月12日是老爷子生日，我正在自驾第十三波途中，第十一站到达瑞金，住进酒店第一件事便是给93岁的老爷子打电话，祝他生日快乐。 2021年9月8日，在教师节莅临之际，我与同事一起去看望我们 “永远的校长” 江平老师，并电话祝福老爷子，告诉老爷子我暂别自驾，开始跟他做同行，已有一个多月啦，但我不做律师，做管理。老爷子问我在哪个律所，我说：德和衡”，老爷子说：好啊好啊！老爷子依旧爽朗的笑声和清晰的谈吐让我倍感放心。 2021年11月12日是老爷子94岁生日，如同每年的11月12日一样，我打电话送上祝福，老爷子的声音略有些低沉、迟疑，我觉得可能是打搅他休息了，问候几句便收了电话。熟知这一放下便是永远的告别。 2022年6月24日，当我在律所开会时得知老爷子走了，几乎没有反应，好像说的是别人，回到办公室静下来，看到满屏哀愁，才如梦初醒般地呆坐垂泪不已。老爷子居然也走了！老爷子怎么能走了！ 这几日，不尽的回忆不断地涌出，汇集成言竟觉无以言表，汇聚成字终感无字可语。老爷子于我而言，如父般温暖，如师般智慧，如友般无拘，他是惟一能让我没大没小臭贫的老爷子，他爽朗的笑声和灿烂的笑容镌刻我心，也许，这正是老爷子给我留下的宝贵遗产，以 “政治智慧和思维方式” ——笑对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