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蒋捷《贺新郎·秋晓》（1）

何太贵

读蒋捷《贺新郎·秋晓》（1）

在这炎夏，我想找点清凉的作品来读读；恰好遇到了蒋捷，不啻秋风、卷帘，可以凉凉——尤其是他宋忘后的作品。想想，我以他故国之思、家山之痛来避暑，有点不敬；可是命定如此。不怪时光流转，七百年后，我是这样解读。

该词文如题目，写的秋晓，但以景写情，景中含情，借景抒情，情中有景。

首句扣秋扣晓，以一场梦醒翻出新意。“渺渺啼鸦了，亘鱼天、寒生峭屿”是晓，是晨。南宋亡后，蒋捷流寓苏州，隐居太湖；这写的是太湖（即五湖）上的秋晓。“渺渺啼鸦”以声入耳，符合梦醒，符合晨景。人还在室内，只能凭听觉感知，唐朝落第之人是月落乌啼，可南宋末期的遗民却是啼鸦渐远，音已渺渺。它啼了一夜，终不耐寒凉，又畏惧晨光，所以飞远。一点噪鸣愈增加安静，可是这凉秋却一点声音也没有，都被啼鸦带走，只剩下一片空茫。声音是没有了，寒意却从辽阔的湖面上蔓延过来，那些峭拔的岛屿更见峭拔。这是五湖秋晓，扣题，交待地点。

开篇写景，是意境的铺排渲染。写景罢，转入叙事，交待人物活动，词中人物唯作者。那人凭竹几一盏孤灯做梦。他未脱衣，未上床，难入眠；却也入眠了，梦到萧萧班马，是谁行于古道？古道西风瘦马——隐藏的是断肠人在天涯。有人说这里上句凭几而梦，下句却突然写到嘶马谁行古道，是“不解所谓”、“似接不接”（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我以为乍读，从字面上确有不可解处，可多读两遍，却也觉得衔接自然。他虽身在五湖，可是梦到古道，是有可能。

古道也罢，也许有作者自身的经历，那是你不可窥知的幽微；于是起来。前面那句寒生五湖、五湖秋晓，其实应该放在第二，是作“竹几一灯人做梦，嘶马谁行古道。渺渺啼鸦了，亘鱼天、寒生峭屿，五湖秋晓。”然后才是“起搔首、窥星多少。”不过作者已作了如此安排。他突出声音，是先声夺人，以音渺衬出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寂。

接着写晨起所见。举首望天，看星星，星星没有多少。啼鸦已远，晨光已亮，况秋凉霜落，星子又有几个？低头，看院中，篱落处，却有细节。星无多，但月仍有微黄；只是那月光被秋凉沉淀，淡而又淡，连篱笆都没有一点影子。这是侧面，反衬，以突出月色之淡，照应秋晨之凉。篱无影，却挂着几朵小小青色的牵牛花。青色的牵牛花我却没有见过，只见过红色的、水红、绯红，白色的，以及紫色的、紫得发黑；可是没有见过青色的牵牛花，不知此处作何解？

许是秋也觉得此景太淡，所以添上了红枣。这些色彩显得鲜明而浓烈，微黄、青花、红枣，特别是末尾的“红枣”，秋与作者都是有意，欲增秋凉一点暖意。可是这份温暖竟不突出，这红枣并没有点亮这秋晓。

上阕重在写景，绘就一幅冷清、寂寞的秋晨湖畔篱落图，有声有色，声微淼，色鲜明。从上到下，先主后次，不过不论广漠的天空、星辰月色，还是细小的院落篱笆、几朵小花，都共同烘托、衬出了寂静、冷清的秋晓。虽重在写景，却于景之中也融入了叙述与抒情，暗暗透露了内心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悲苦。

附

《贺新郎·秋晓》（蒋捷）

渺渺啼鸦了，亘鱼天、寒生峭屿，五湖秋晓。竹几一灯人做梦，嘶马谁行古道。起搔首、窥星多少。月有微黄篱无影，挂牵牛、数朵青花小。秋太淡，添红枣。

愁痕倚赖西风扫，被西风、翻催鬓鬒，与秋俱老。旧院隔霜帘不卷，金粉屏边醉倒。计无此、中年怀抱。万里江南吹箫恨，恨参差、白雁横天杪。烟未敛，楚山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