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活出意义的亡友

傅吉石

人都要死，而且要死掉两次。 第一次死掉是亡掉，第二次死掉是忘掉。 亡掉的是肉身，忘掉的是心灵。异次元神经科学最新供证：忘掉才是真正的死亡。 人死如灯灭，时尚套取了这个老比喻并网上窜红：人一生，风中灯，活在当下。 灯，有不省油的，忽悠着忽悠着，风一吹草一动，灭了就灭了，了无述焉。。 灯，还有意义重大而不灭的，如信仰尊前的烛照，那意义，明摆着，或光明正大，或洞若观火，继往圣之传统，赋今生的意义，喻来世以穿越；形色可以亡替，物质不可寂灭，魂兮归来，永飨尊崇。 尤其那盏灯的本事，除了明德，还带温度，光热所在，联系普罗，共享喜乐。 有意义的人也是这个样子。即如我这个朋友，忍闻今日成新鬼——心梗猝停。 追名逐利那么多的心不消停，他的心，怎么就停了呢？他压根就是个停不住的人啊——像长明灯，点燃自已，照亮別人，把一生的光热下载、复制、链接、剪切、放大、不一而足，把万物互联为公众的意趣。 （意趣的形而上是意义与乐趣生化反应的结晶。） 这种无休息的公益劳动比上帝还耗，主一面“要有光”，一面也要维护天条。天条比法条不饶人，只好让冒犯者躺平，一键enter，天花板骤降——天意难违。 一个人死了，许多人说死早了，不能就算了，就远近交相号外，追认他为“天纵之才”又“天妒英才”，有叹惋，有痛惜——英才，多乎哉？不多也！只是……只是贵人相助，才“黄雀得飞飞”。 错，风头子上的猪也能飞一会儿，你惜它个屌？ 真正的人不是猪，是万物之灵长。 又错！只有值得珍惜的人才灵长，其比万物更不会被忘记，长生在波粒二象性的平行世界，在我们文化修辞所歌所泣的物理空间，只要有人烟，只要有人心，灵犀交通，量子纠缠，有人信有人不信，我悄悄给你说：识穷源理且健在的伟大物理学家杨振宁最近信了，而且虔信。 下面我说人话。 我悼念的这个人叫宁刚，曾是同一个新闻单位的好友。 一夜床上抵足而聊，他问去闯深圳可不可以？我说英雄时事，风鹏正举，有本事有干劲你去闯，没有别去怂。 第二天，我还在倒梦周公，他来踢门，开我的天眼：他一早跑了三个地方，联系好了，勇猛精进的深圳欢迎他去办报纸。 “能挽雕弓如满月，亲射虎，看孙郎”——我看这傢伙转场有戏。 临别，我赠他的，不是鸡汤而是狗粮：“去吧，你饿不了饭。” 士别卅年，他由烂田内捲的鳅鳝变成海阔天空一条龙，又当大报记者，又当袖珍公司董事长、总经理什么的，入地钻天，腾达得欢，一大堆荣誉成就在百度上令人刮目相看，及至我国首位航天英雄杨利伟事迹的第一面世专著，竟也出其椽笔。 生活“无意义”悲莫大焉，这是理论理性；真没多少人说自己活出了意义，为什么？ 我最相中宁刚哥们的，是他拿揑人生意义的实践理性。有意义的事，他踊跃追求且赶在潮头，没有意义，他竟敢创造意义去挑战且屡有斩获。 沧海横流见本色，真的，他不是江湖窜漂中饱皮囊肥头腆肚的发货，他属于带动群体“努力加餐饭”的佛系。 深圳是实践理性的煌煌A大调乐章。 实践理性轴上，正能量端是群众英雄，另一端是乌合之乡乌合之众，轴心是“三观”，移动规律是波粒二象性。 宁刚是鱼龙纠缠三D场域的庸中佼佼，我是欠他一个没来得及点赞他的旧友：我的高度使我低估了他穿越杯红酒绿勇闯天涯的“三自”能力——自组织、自适应、自调整。 （读者登录百度搜他就信了） 宁刚衣锦还乡，从深圳特区报退休回归养老天府之都。 宁刚功成名就。而且看上去，他碎片化的“三观”，已然系统化为康德的概念若许，有些像侃侃而谈的马云。月1.6万退休金的闲云野鹤日子，人家高能先生觉得无意义，不耐受，摇身一变，身份切换为社达，一个公益性“宁刚现象”3.0版崭露头角，没几天便挑起川商联合会党务和联系会长的重活儿，摆出浙商马云的范式，几千个厂商的合纵连横，他当轴心；一个炮兵师战友联谊会的当家花旦他同时搬演得风车斗转感动战神（见武汉战友追悼分会场照）；又还出任大使，名标两千二百万蜀都市民中30个公益大使之列。又来连累我，一出礼贤下士三顾茅庐的肥皂局，低声下气动员我挑川商联文化总顾问的担子。 顾问顾问，我当场就问：“人家都在喊躺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完事找事，所为何事？同志哥缺钱？缺名？缺爱？” 他说他缺意义：得过大病了，见过棺材掉过泪了，不敢酒色财气放荡形骸了，名利对他价值也不大了，就活意义——找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帮大家活得快乐活得有意义，是自个的长项，是自为的生活，是意义。 人总有一死，晤言意义于一室之内，这不就是“看穿了生活仍然热爱生活”哐当哐当的英雄主义吗？小样，吃铁吐火的人儿，深圳一番历炼，拧刚就柔，嘴上跑起“意义”这趟火车啦！ 意义是人存在的理由，是智人的终极选择。 “有意义”是哲人终极关怀。 “无意义”是妄人终极失败。 尽量参与公益的这位爷，又还尽量不给公众添麻烦，六十才冒尖尖角，早有无常立上头，突然一口气不来，掛了，公认薄幸的当今社会，却交相嗟呀，不吝牵挂——是啊，这种想透了、剧透了“丈夫早夭，吾往也”的意义朋友，你我有几个？失去一个你心不心痛？ 人如刍狗无可奈何天！ “有意义的生活”，这个朴素的愿望，对于归宁不宁宁哥们是守志不移，对于气象万千的宁会长宁秘书长宁公益大使，是心劳日拙，心力憔悴，心猝死！ 追悼主会场在成都市双流区。告别之时，风云际会，大雨滂沱，泪飞双流，鹤唳三峡…… 我不确知这场天雨的意义，但我确知这位亡友的意义，他就是个滂沱人物，来时春风生草，去日谷雨润田，在他泱泱心田中，还有许多“意义”在“生产长一寸”，黑天鹅来早了！太突然了！太可惜了！ 有理解唐老鸭的快乐与留给自己的忧伤吗，亲？ 这世界要有光。宁刚算一道燃烧自己的光，只能照亮一段痛并快乐的（马拉）松程。他没能领跑到终点，但他的光毫外延，昭示“心死”遍野的生灵：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原宇宙诗意的远方。 宁君驾鹤西行，正值人间高考放榜。 人生一世，无论是谁，必有终极大考一场，毕生意义，考得如何？盖棺论定。 看一个人取得多大成就，看什么？就看他成就过多少人。 我看宁刚的终生成就在七百分以上。 他的光影从此月上西楼。 而朋辈的念想，九天八表十里黄花绵远河汉…… 哀哉宁郎，厚德载阳 三星照命，宁馨永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