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丹河在隐秘的岁月中醒来(接前)

孟澄海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4</b></p><p class="ql-block">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溯,时间之上的空间,也就转换为空间之上的时间。也许其中还暗合着哲学上的那个比喻,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因为河最具时间特质,而时间也最像流不到尽头的河。</p><p class="ql-block">很早,远在时光的荒野,山丹河就在悠悠流淌</p><p class="ql-block"> 上古时代,山丹河与另一个名称一一弱水,紧密相关。《尚书.禹贡》上说,“禹导弱水至合黎山,余波入于流沙”。大禹治水的故事源自神话,真实与否,无法钩沉考证,但山丹城西北角曾有大禹导弱水碑,西魏时山丹县曾名弱水县,说明古代地理资料认为,从山丹河源头至合黎山直到居延海全称弱水。我读《山海经》,上面对弱水的解释是:其力不能胜芥,故名。河水无力,连一片草叶也漂浮不起来,所有的东西一旦落水,即沉入河床,然后去向不明。这是怎样的一种水呵,灵怪,神秘,神奇,千古以降,无人给出答案。最让我沉迷的还是西王母,根据《山海经》描述:西王母就住在弱水中央的一座仙山上,“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没有仙子的花容月貌,却长着老虎的牙齿,豹子的尾巴,披头散发,令人恐怖。更想不到的是,那个贵为天子的周穆王,闻有此仙,便驾车西来,跟她在昆仑悬圃会面,两人长啸短吟,弹奏瑶琴,诉说家国心事……</p><p class="ql-block"> 其实,当历史远去之后,离我最近的还是四坝滩的那个史前遗址。</p><p class="ql-block"> 那个夏天,我依旧沿着山丹河的古河床寻寻觅觅。</p><p class="ql-block"> 阳光和煦,旷野宁静,大片大片的麦田抽穗扬花,在风里摇荡青色波浪,散播着醉人的清香。穿过田地,不远处就是大沙河,但那里已不见水的踪影,视野里是一堆堆青灰色的石头、白花花的纱砾、零乱丛生的沙蒿。蚂蚱嘶鸣聒噪,老鼠独立西风。除此之外,到处散落着陶片,如经年落叶,残破、古旧、苍凉、驳杂、默淡无光,悄无声息。</p><p class="ql-block"> 眼前就是四坝滩。滩上的树木,野草,麦菽,飞禽走兽,地底下的未知之物,有些来自《山海经》,有些出自《史记》,而在更迭的朝代里,人们口耳相传的战争、瘟疫和各种饥饿,以及风物典故、山川遗迹,后来均被载于《甘镇志》和《东乐县志》,我翻遍了这三本史书,发现在它们宏大的叙事里,却遗漏了在雨雪、雷霆鞭打下,曾经显形于大地上的那些生生不息的人群。</p><p class="ql-block"> 西风流云下,四坝滩静静安睡着,一睡就是四千多年。</p><p class="ql-block"> 1948年春日,路易.艾黎带着培黎学校师生开挖水渠,在一处荒地里突然发现了大批陶器和青铜器,后经考古学家研究,这是一处人类新石器时代遗,根据特质,确定为四坝青铜文化。很多年后,只要路过此地,眼前便闪现出艾黎的身影,那个高鼻梁大眼睛的新西兰友人,当他第一眼看见那些石斧、石锥、陶盆、陶罐、青铜残片……那么多史前文物,他会想到什么?是幸庆自己的机缘遇见,还是慨叹华夏文明的博大深远?</p><p class="ql-block"> 我在山丹艾黎博物馆见到一个四坝出土的陶盘,上面绘有鱼纹,线条简洁拙朴。那个瞬间,我蓦然想起古远的山丹河,四千年应是流水汤汤,烟波浩淼,河里水草摇曳,游鱼成群。四坝人在那里狩猎捕鱼,繁衍生息,劳作之余,还要冶炼青铜,烧制陶器,以生活里的鱼为原型,抽象化,艺术化,并用水一样优美柔曼的线条,将其刻画在陶盆陶罐之上,从此,给它们赋予美学含义,山丹文明藉此滥觞。</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5</b></p><p class="ql-block"> 帕慕克在他的《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中说,城市的历史都藏于水中,如同心灵留住记忆,留住繁华与落寞的秘密。我相信,在山丹河流过的岁月中,那些层波叠浪与长河落日的气象,还有云生古岸,风吹蒹葭的美景,一定与山丹城有着灵魂的勾通和神启般的辉映。</p><p class="ql-block"> 据地方志记载,山丹古城原建在焉支山下,因,“晓日出映,丹碧相间如‘删’字,又名删丹山,而县以此得名”。后“删丹”讹传为“山丹”。如果这个说法准确,那么山丹古城最初的地理位置,大概在距峡口河或寺沟河不远的地方。然而遍查所有古代史料,并没有找到峡口与山丹古城相关的叙述,此地有个山沟名泽索谷,虽在汉代设过一座古城,但那只是一座抵御匈奴的城堡,叫日勒驿。至今,峡口古城遗址还在,而视其残垣断壁,远非想象中山丹古城的样貌。</p><p class="ql-block"> 远古的山丹河流水茫茫,梦幻般遮蔽了一个县城迁移、变动的踪影与脉络。</p><p class="ql-block"> 我突然想起民间的一个故事,讲的是宋朝名将狄青来山丹峡口率兵修建长城,敌御边冦,后积劳成疾,不幸病逝,他死后,部属找来能工巧匠,用石头雕刻出一口千年不朽的石棺。狄青身穿闲水宝珠汗衫,葬于石峡口的山洞中,将石峡口的潺潺流水堵塞,于是河水猝然干涸,后来连年干旱,人们就发出“谁能找到狄青坟,富了山丹一县人”的千年期盼。</p><p class="ql-block"> 狄青是否来过山丹,历史上无留下只言片语记载,不过这个颇为神奇的传说透露了一个信息:遥远的年代,山丹曾经发生过严重干旱,天无雨,河枯涸。大概从宋元时起,山丹河的诸多支流便时常断水,致使山丹河成了名符其实的季节性河流。</p><p class="ql-block"> 很多时候,当我走进汽车轰鸣、人声鼎沸的山丹县城,总会陷入幻听幻视的世界,恍惚看见一条清澈浅蓝的河正缓缓穿过县城,岸上的水磨吱呀作声,长裙曳地的女子头顶陶罐前来汲水,她们身边飞翔着蓝翎鸽和红蜻蜓……</p><p class="ql-block"> 事实上,山丹河永远不会流进宏阔与浩瀚的海洋。这是内陆河宿命。我对山丹的热爱源于山丹河,但又不局限于山丹河,还有祁连山和焉支山,以及那些或美好或悲壮的传奇故事。多年后,我不止一次地打开地图,凝视上面那一条有时虚有时实的靛蓝线条,心想问:是什么力量引导着山丹河穿越戈壁荒漠,走向时间的远方?又是什么机缘,让那一脉湛蓝哺育了山丹的几千年文明?</p><p class="ql-block"> 也许,神的灵运行在水上,无需回答,水的神明会照亮一切。</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