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赵家捷</p> <p class="ql-block"> 大概是一九四七年，为躲避战乱，我们一家逃到扬州，住在一座庙里。外婆与我们同住。</p><p class="ql-block"> 那座庙很大。进门是照壁，左拐，两面是厢房，正中就是大殿。晨钟暮鼓，香烟袅袅，气象森严。大殿后面，转过一条夹道，居然别有洞天。前后好几进，过去好像是僧房，现在住的全是江北逃难的人。正中是两层楼，楼下住着老两口，全套的红木家具，很有钱的样子。楼上住着陶小姐和她的父亲。陶小姐风姿绰约，把我一个表舅搞得神魂颠倒。他们的故事，不说也罢。陶小姐的父亲不知是做什么的，很难见到他的面。又拐过一个弯，才是我们住的地方。又是前后两进，布局颇为讲究。</p> <p class="ql-block"> 在扬州，我读小学一年级。由于在家上过私塾，学校的功课，对于我简直是驾轻就熟。早晨到校有早课，唱总理遗嘱。下午放学，唱“功课完了，要回家去……”秩序井然。那时的教材，皆为名家所编，很有意思。比方“竹帘外，两燕子，飞过来，飞过去。”至今读来都很上口。可是，这么简单的功课，我居然被老师打了板子。因为要背书，一个字都不能错，错一个字打一下，红木板子，打得火辣辣的！</p><p class="ql-block"> 跟我们一起住的，还有我母亲的堂妹，我们叫小姨娘。她上高中了，平时住校，很少回来。有一次，她带我去看电影。生平第一回看电影，火车从头顶上轰隆轰隆地开过来，吓死我了！美丽的小姨娘，后来考上了上海纺织工业大学。</p> <p class="ql-block"> 还有一件事情，印象非常深刻。国民党抓壮丁，关在庙里的厢房里。象捆螃蟹似的，一串连一串，小时候觉得他们可怜。后来大了想起来，这样抓来的兵，怎么能够打仗！？</p><p class="ql-block"> 外婆忽然得急病死了，只能临时葬在扬州。从墓地回来，走到大庙门前，我忽然问母亲，外婆一辈子吃斋念佛，慈悲为怀，为什么忽然死掉了？母亲看了我一眼，指着门前的大字问，你会念吗？我于是念道:南无(那么)阿弥陀佛。母亲说，好，你知道南无要念那么。我说，外婆教我的。知道什么意思吗？不知道。母亲告诉我，阿弥陀佛是一位髙僧，修行终身，要把一切受苦受难的人超度到西方极乐世界。现在，外婆到极乐世界去了，你何必伤心？我问母亲，外婆常常说，众生皆苦，什么意思？母亲笑道，你太小啦，以后说给你听。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又问母亲，穷人很苦，那些壮丁很苦，这我懂。可是那些有钱人也苦吗？象前面的那个老爷？母亲笑着说，不光有钱人，连皇帝老爷也很苦的。为坐那个宝座，杀人无数。勾心斗角，寝食难安，他们苦得很哪！这时我有点懂了。母亲说，有个有名的文人说，中国的二十四史，是一部相砍书，不停地你杀我，我杀你，血流成河，等你长大了你会懂的，好好睡你的觉吧。</p><p class="ql-block"> 外婆去世以后，日子更加过不下去了，坐吃山空啊！于是决定到南京跟着父亲。</p><p class="ql-block"> 那年夏天，扬州的街市依旧繁华，而我们却如丧家之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