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37, 35, 8);"><i>在越南街品尝河粉</i></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郗友啧啧称羡说:长到这么大,还没吃过比它还要好吃的东西呢,今后每周至少要去品尝两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所说的好吃的东西,不是八珍玉食,也不是生猛海鲜,更不是凤髓龙肝,而是越南河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河粉有什么可稀罕的,不就是那种米线吗。南方叫米线,北方叫面条,越南叫河粉。虽然称呼有别,但大同小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河粉的做法不是炒,就是拌,更多的是做汤面。我对那副吃粉吃面时吸溜吸溜的吃相,一直不敢苟同,因此有点不屑一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去过越南两次,距今也有二十多年了。留下一些难忘的印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第一次是到芒街。过了北仑河就到了。在所有的界河里,最狭窄的就要数北仑河了。它枯瘦的像一根竹蔑,如果叫溪还是准确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几只绿翅鸭头潜在水底觅着食,把浅水搅混。几只金丝燕尾翼如梭,在薄雾里来回穿飞,缝合着边陲小城的安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曾经有过交恶的历史,也有过同志加兄弟的蜜月,如今都烟消云尽了。历史有时也会打盹,有时还会患上健忘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唐朝王勃有首诗《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其中有两句很著名。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但上两句:送君无离意,同是宦游人。下两句: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恐怕记住的人就不会多了。寓意也是深刻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中午在芒街吃了一顿自助餐,当然就有河粉。叫了一小碗,清汤寡水的没品出什么滋味。长期以来陷于战火之中,平民们习惯了轻餐简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里的边民喜欢吃一道菜拌菜。就是把各种青菜在沸水里焯一下,然后再洒点鱼露似的东西,即可入腹。不能说怎么好吃,但是也不能说怎么难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芒街是个边贸小镇,给我印象很深的是换钱的多。大多都是些邋遢的妇女,戴着斗笠,挥舞着脏兮兮的苍蝇拍,守着大捆的现钞,像卖鲜肉似的在卖钱。不禁让人心有所思,莫不是苍蝇也和人一样,喜欢追逐铜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另外骑摩托的多。大多是那些壮年男子,戴着绿色的头盔,喷吐着尾气在嘈杂的市井间奔行往来。他们一点也不忌讳戴绿帽子,显得志遂而高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男人们看似忙碌,其实很悠闲。每天要做的只有两件事,都很滋润。早上喝顿热茶,下午泡场热澡。戏称早上是皮包水,下午是水包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第二次是到河内。住在星级宾馆里,餐饮自然要上些档次。用餐时照例叫了一碗河粉。恰好当地向导坐在我旁边,向我伸出大姆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告诉我河粉是当地的第一美食。无店不卖粉,无粉不越南。到了首都不吃碗地道的香辣河粉,将是莫大的遗憾,等于没来过河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越南位于亚洲中南半岛东部,属于热带季风气候,一年之中热天居多。所以能吃一碗清淡可口又易消化的河粉,就成了越南人的心中之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们天天都吃河粉,吃的轰轰烈烈,吃的汗流浃背。虽然大多是在早餐进用,但午餐和晚餐也不会拒绝,至少每天吃一顿,几乎雷打不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吃过河粉后当然还要去看风景。留下印象的是市内名闻遐迩的还剑湖。据说湖里生长着一只千年的绿毛龟,天好的时候会凫上来,好像飘浮着的一座绿岛。可惜我没有看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胡志明的故居是一定要去看的,那是个吊脚楼。在抗击外来侵略的战争中,胡伯伯镇定自若,指挥了许多著名的战役,其中包括奠边府大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胡伯伯生活异常清苦,身着布衣,脚踏草鞋,吃糠咽菜,带领军民战斗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他用的饭碗是椰壳做的,装在一个简陋的纱布口袋里。估计当时要想吃一碗河粉也一定是不容易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还在人民中间。此刻就静静睡在河内巴亭广场的陵园里,很安祥。一副道风仙骨般的飘然。银白的胡须似乎还在风中抖动,光影里不见一丝飘摇的灰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次旅居国外,恰遇新冠病毒侵袭,街边的食铺被疫情冲击的支离破碎。想去品尝一碗河粉也变得不那么容易了,毕竟这里不是越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终于在网上查到越南街还有一家尚在坚持营业的河粉店,就选了个日子,打开导航驱车前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遥遥看到店招,是四个中文镀金大字:百年老店。走近才看到,百年老店字前还有三个小字:本店離,接着又看到百年老店字后也有五个小字:还差98年。合起来就是本店離百年老店还差98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世界动荡不安,别的店家愁的日生白发,连上吊的心思都有。唯独这个店家还有心情如此幽默,搞这扯人眼球的名堂,心理也真是够強大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店主是个小巧玲珑的纤弱女子,生的白白净净。身穿奥黛,头顶斗笠。天生两个永不干涸的酒窝,春水般波光盈盈。人只要有一处打眼就会掩盖其它暇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那双瓷器般闪着光泽的大眼睛,也值得描述。言语的时候就睁圆着,话语过后又会闭合上。这一张一合的演变,就让脸上的表情万分扬动起来。就像一会拉上幕布,一会拉开幕布,节目总是精彩纷呈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是个东亚混血儿,和有些扁平面孔的亚洲人,没有太大的落差。因此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她的父亲是淘金的华人,母亲是越南乡下的女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两个跑堂的也算上是一对殊男,很机敏。只要听到门铃叮咚一响,就会像跳兔一样蹦将过来。客人多的时候他们忙的不可开交,往往脚不沾地,但这种时候不是很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两人鼻癟唇厚,双目相距较远,有那么一种不负国粹的斗志。俩人多余的心思也很葱笼,一个把头发染红,一个把头发焗黄。咋一进店还以为错入了美发店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要了一小碗经典河粉。不到片刻跑堂就端了过来。还附赠了一碗清汤,一盘混杂的薄荷叶和芽豆。正待举箸品尝之时,旋转门闪进郗友的身影。他看到我在,格外亲热的走了过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也过来吃粉。这更加让我相信了这道美食所以吸引他的魅力。他见我还未掌握享用这道美食的要点,就在一旁指导起来。一边加着辣酱,一边兑着香醋。待调拌均匀后方才让我品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用心品尝着,努力不发出一点声响,十分的小心翼翼。看来店主和郗友也很熟悉,俩人在一旁聊的很是认真,一定是议论的话题很现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不一会,跑堂就将一碗河粉送到他面前。和我的没有什么两样。他照样仿造为我沟兑的方法拌好后,埋下头安静的吃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是个很仔细的人。使用餐巾纸时,先折下半页,擦拭一下盘筷,另外半页留待餐后净手。偶然掉在桌子上的菜叶,也会及时拾起来再送入口中。不知内情的人一定认为这是个等闲之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真是那样判断就是大错特错了。他相当有钱。父母过世后将所有遗产都过继到他名下,让他在还不很老的年龄就口含金汤匙,不需为未来生计而担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住着一套豪宅,靠近丹迪农山主峰。门前一弯秀水从院中穿行而过,挽住一方清潭即成了天然的泳池。院内廊亭挺秀,巧石点缀,芳草如茵,花木繁盛,有风袭来,满目香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车库里除了停放自己超豪华的座骑外,还有一辆顶级玄配的法拉力跑车。保守估算一下家资,至少也算是中上等阶级,这里有钱的人多的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让我不解的是,这个腰缠万贯的宠儿,尽可以暴殄天物,挥金如土,何以对一碗普通的越南河粉那么上心而情有独钟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对河粉印象一般,随后的日子再也没有过来。而再次到这家越南街河粉店用餐的时候,又是一年之后的夏季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那天外面下着小雨,我驱车经过这里时,正逢是午餐的饭点。我在附近找个合适的泊位,把车安顿好后走进店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客人不很多。两个跑堂在桌面无聊的摆着纸牌。店主安排我入座后,随即认出我来,亲自送来菜单。她依然保养有致,一头秀发像瀑布扑泻下来,两道蛾眉还泛着淡淡光泽。风是从南极方向吹过来的,因此有些凉,她特意在外面加了一件镭丝拉绒外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见我要的仍然是一碗经典河粉,就说:你和郗叔(她称郗友为郗叔)的口味一样,喜欢食用清淡的食物。看来她还记起了我和郗友初次在这里相会的情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提到郗友我的眼睛顿时一亮,随即把目光投向店里的门庭,希望能有奇迹会又一次发生。但旋转门呆头呆脑的无动于衷,他的身影没有出现。只有疏雨滴答滴答敲打着窗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店主揣测出我的心思,长吁一声说:郗叔也是很久没有过来了。这样湿冷多雨的天气,不知他是否安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也好久好久没有郗友的消息了,就追问起他最近的境况。店主这才告诉我,他已于半年前避开尘世而入佛门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是让我意想不到的,这是为什么?店主说,别看郗叔无忧无虑,每天和平常人一样。其实,他的内心是很苦很累的。苦的是他悲悯之心无处安放,累的是人世间有太多太多的是是非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家河粉店注定和他有着不解之缘。在遭遇疫情第二番冲击的时候,也和其它店铺一样难以招架了。正准备发布关门转租的广告时,恰巧被在店里吃河粉的郗友看到眼里,他了解到详情之后决定帮助她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的动机很单纯。那些大的饭店耐不住冲击,我势单力薄,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支撑他们。可一个小小的河粉店关停了,理应竭尽微薄之力相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说:河粉店是平民过来吃饭的地方,开不下去了,我们还要去哪里吃饭?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他们,他早把自己列入到了平民的行列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开始关注河粉店,经常借过来吃粉的时候,解决遇到的困难。他还建议把大碗和小碗的河粉价格都拉平,一概收小碗的价钱。因为贫困的人食量会更大,能吃就让他们多吃,他是担心那些人吃不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的善举不仅在此,也绝非是一朝一日。但让他痛心的是曾收留过的一些贫困潦倒的乞丐,有的一旦拿到钱后,就会转过头再去吸毒。他也收留过流落街头的宠物,费尽心血把无辜的生灵救治过来后,有人认领回去又会抛弃。这是最让他痛苦和失望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他渐渐憔悴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痛苦中挣扎。心里堆积了太多的苦和累,将是难以解脱的。还好,他终于有所醒悟了,那是他读过一本书之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不要试图能填满生命的空白,你的负担或将变成一件礼物,救赎那些天下饥渴的灵魂;你受的苦难或将变成一根明烛,照亮前面漫漫浩夜的长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终于有一天,他下定决心要走了,他要去他该去的地方。走之前打理好了尘世间的一切牵挂,然后来到河粉店,吃了和过去一样普通的河粉,或许也是最后一碗河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离开后,跑堂在收拾他留下的碗筷时,发现碗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仔细一看是张支票。店主急急忙忙追到门外,人影早已消失在喧闹的街市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被这意想不到的故事结局惊动了,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处许久许久。摆在我面前的那碗河粉早已经凉了,但没有一点食欲。满脑子里出现的都是郗友单薄的身影和恬淡的面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外面的雨仍在淅淅沥沥下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远处的丹迪农山笼罩在茫茫的一片雨雾中,隐隐传来清凉的钟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2022年6月24日</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插图: 林雪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委员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