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剑平的美篇

汪剑平

<p>汪剑平:电视台编导、独立写作人、民刊《湍流》编委。出版诗集《蚍蜉》、《省略号》,散文集《站在上帝肩膀思考》、《南墙之南》,发表作品千余件。先后获“首届世界诗人金桂冠大奖赛”金奖。“遇上诗和远方”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中国新写实主义诗歌2018年度十佳。中国当代汉诗精选一千首大赛金奖。荣登“世界华人榜”。2019年度“华语诗歌奖”。《我们的诗界》诗集征稿二等奖。《诗歌周刊》2020度(第九届)“中国好诗榜”。电视作品获中国新闻奖,四次获湖北电视学会专题类一等奖。</p> <p>诗人之痛</p><p><br></p><p>文/汪剑平</p><p><br></p><p>我是条爱做梦的狗,没有梦的人生是残缺的人生,由此而论,没有梦的狗,至少也是一条不完美的狗。我觉得,活在梦里远比活在现实要自由得多。孤独中,梦呈现一个奇幻的世界,我喜欢借梦与主人沟通,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这是我们俩个心有灵犀的感应。我的梦里有他,他的梦里有我。在我和主人之间完全没有等级森严,高低贵贱的区分。</p><p>这一天,我由梦来到主人身边。他正在书房看书,神情充满了哀伤,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p><p>“主人,你这是怎么啦?”我坐在他的面前关切地问道。</p><p>主人看了我一眼,然后一边翻动手里的书,一边对我说:“你还记得诗人影子吗?五天前他自杀了,这是他存世的唯一一本诗集。”</p><p>诗人影子是主人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对我特别友善。</p><p>主人对我说,诗人影子是一个离群索居,孤独落魄的人。他靠打零工谋生,生活十分艰难。三十好几的人了,依然是独身,唯一支撑他活着的理由就是他对诗歌的热爱与执着。对于一个忘情追求精神纯粹的诗人来说,他的诗歌慰藉心灵,欢悦心灵。这种精神的表达,这种迸发的生命激情让他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乐此不倦。一旦他回到现实,他往往显得无所适从,焦躁烦闷。完美极致的思想与物欲横流的世俗所产生的尖锐矛盾,使他感到力不从心,胆怯畏惧。由此,他取“影子”的笔名,就不难理解。</p><p>影子之轻是生命之轻,影子之虚是生命之虚。一个具体的生命,必定要承受很多无力承受的东西,选择影子具有的缥缈和明暗,表明了他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生存状态。</p><p>诗人影子在自杀的前一天邀约我的主人,并带上我到了一个小酒馆。</p><p>那天主人很少说话,一直都是影子在说。他讲了自己童年的快乐,他说,那是这一生最单纯,最无拘无束的日子。人如果永远都不长大该多好啊,保有一颗童心,看什么都是那样美好,那样新奇。童年忘情于湖光水色,沉湎于花红柳翠给了他内心无限的诗情。从那一刻起,他就萌发做一个诗人的梦想,诗给了他和自然万物交流,和灵感对话的奇异方式,让他的思想变得敏感而丰富,深刻而灵慧。</p><p>诗人影子说,人活着不易,为梦想活着更是不易。在朋友资助下出版的诗集,除了表明自己的存在,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许多诗集送人,那一刻,就像自己心爱的孩子被人抱走,令人怅然若失。因为我知道,这些书绝大多数都会被人丢弃,最好的情况,也只是被他们作为蹲厕所消磨时间所用。一本诗集,改变不了世界,也改变不了人的命运。就像投在水里的石头,涟漪散去,无声无息,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诗歌的圣洁美丽对绝望于生存压力的人们来说,简直就是一道闪现天边的彩虹,看的到,或看不到并不重要。</p><p>诗人影子说,一月之前,母亲病危,作为儿子他竟然拿不出钱给她救治。在深深的自责后,他带着自己的诗集找到了一位认识的校长,希望他帮忙买下一些,以解决母亲部分的医疗费。讲明来意之后,校长瞟了一眼面前的诗集,冷冷地说:“对不起,可惜我不爱看书啊,诗歌我更看不懂。这个忙我帮不了你。”</p><p>那一刻,诗人影子感到自己无地自容,校长的脸没有红,可他的脸红了。影子说,校长的言论让他想起不久前有人对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现象的评论。莫言先生的获奖,圆了国人的百年梦,由此,他家门前的萝卜也被人拔光了。这种疯狂,并不是文化复苏的标志啊!人们像抢盐一样将他的作品囤积居奇,对此,我不知道五千年的文明古国是该笑呢还是该哭啊。人们消费的只是获奖的这个新闻,趋之若鹜的是“诺贝尔”这个名子,以及“奖”所包含的金钱价值!文学,被人们踩在高粱地里哭泣。更具讽刺的是后续新闻报道,莫言所获的奖金,在他生活的城市,买不起一栋百平方米的房子。</p><p>我曾听主人说过诗人影子母亲的遭遇和不幸,老人家身患子宫癌,已经到了晚期。这对于一个原本贫穷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p><p>诗人影子说,每次面对家里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和母亲惨白的脸,都会让他感受到死神的恐惧。生和死由不得我们抉择,一个活得好好的人,会毫无征兆地死去,一个整天病病歪歪的人居然活到了长寿。面对病痛中挣扎的母亲,他觉得真正的死亡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濒临死亡所遭受的那种撕心裂肺,回天无力的挫败感。</p><p>说到这一些,诗人影子抱头痛哭,难以制止。那天诗人影子喝了很多酒,流了很多泪。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和我们最后的晚餐。</p><p>听到诗人影子的诉说,我泪眼模糊。一个多么正直,多么善良的人啊,在他愤世嫉俗,讴歌正义,探寻真理的时候,其实他早就被社会边缘化了,甚至已被遗弃。只是他还在孤芳自赏,冥顽不化。诗人影子活在他的梦里,诗歌是他的全部,更是他的宗教。诗歌的呐喊和感召,诗歌的洁净和隽永把他那平庸的生活变得精彩纷呈,意义非凡。</p><p>其实,只要诗人影子稍稍观察一下社会,他会发现芸芸众生正赤裸裸地汇聚在对权力和金钱疯狂追逐的洪流中,政治成了尔虞我诈的手段,法律成了凌弱恃强的工具,道德成了稀缺的品质。权重为贵,奢靡为荣,成为流行的世风。在一个异化了的现实里,诗歌所蕴含的精神渐行渐远地失去了它神圣美丽的光环。</p><p>物质与精神是人立世的两大支撑,忽视其中一点,人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可悲的是,人只注重了物质的享乐而忽略了精神的追求。执迷不悟的人类啊,你们所犯下的错误以及迷途不返的荒谬,恐怕连万能的上帝都无力拯救了。诗人影子以死的方式完成了他对生命的理解,他不堪人世的纷争与险恶,他无法忍受贫穷所带来的卑微与无望,他更难忍受高贵灵魂与庸俗生活交织混乱的痛苦挣扎。</p><p>我和主人参加了诗人的追悼会,灵柩里的诗人表情平静,安详,看不出他往日忧郁哀伤的神情。诗人用死告诉活着的人:“我到天堂去了,可怜的人们啊,我只能撇下你们继续悲苦无望地生活,煎熬难耐的日子。不管你们采取什么办法来摆脱,其结果都是徒劳。”</p><p>我知道主人对诗人影子之死耿耿于怀,他非常不赞同诗人影子对生命的轻视与轻率。死虽然是我们每一个人最终抵达的彼岸,但以死来逃避生活,来表明对人生的不满,是懦弱者的无能。坚持真理和信念,就意味着你必承担深重的代价,包括贫穷和孤独、痛苦和悲伤,诽谤和排斥,唯其如此,真理就会在黑暗里尽显光明,信念就会在绝望中给予重生。死的选择很容易,但生的抉择需要极大的勇气。</p><p>诗人之死,何处安放我们的灵魂?主人说。灵魂如果找不到家,人类就永无宁日,永远到不了天堂。有人说,人是魔鬼与天使的化身。区分两者之间的是人的灵魂,灵魂恶,就是魔鬼,灵魂善,就是天使。</p><p>诗人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被恶梦纠缠,有时梦见他上了天堂,有时梦见他下了地狱。有一天的梦里,我忽然看到他摇身变成了一条狗。他从灵柩里跳到我的面前,我大惊失色。</p><p>“诗人,你怎么把自己变为了一条狗啊。”我不解地问道。</p><p>变为狗的诗人似乎还很不习惯做狗的样子,他用长长的舌头舔舐着身上的毛发和尖厉的爪子。</p><p>“艾伦啊”,他喊着我的名字接着说:“你觉得我变成一条狗还行吗?”</p><p>我说:“你的狗模狗样倒是很威猛,很英俊,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法?”</p><p>诗人笑着说:“做人太辛苦了,不像你们狗活的简单而快乐。我选择做一条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更多的人则选择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样的人生结局多悲哀,多凄惨啊,这是你们狗难以理解的。”</p><p>我感慨地对他说:“诗人啊,人有人命,狗有狗命,虽然你说做人很辛苦,很无奈,但做一条狗也是不容易的。你执意选择做一条狗,我无话可说,只是你要有做狗的思想准备啊。”</p><p>“只要像你们这样简单快乐的生活,我就满足了,其它的不重要。”诗人影子平静地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