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绕张家村

美友5201837

2022年6月14日，护送母亲骨灰来到鄱阳县莳山张家村。鼓乐齐鸣，鞭炮喧天，送灵的队伍绵延数百米，村里人以最高的礼仪迎接百岁母亲魂归故里。母亲墓地与父亲墓地相邻。至此，父母长眠在张家村的青山绿水间，养育之恩重如山，张家成为我一生的牵挂！ 我是1969年秋天随父母下放来到张家村。当年，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父亲因解放前加入国民党员的历史问题受到冲击，从总场下放到偏僻的张家村，住进挂着茅草的半边土屋。 张家村当时是鄱阳县国营莳山垦殖场吴家大队张家生产队。村庄人不多，二十来户，村头有棵大樟树，樟树底下是一排牛栏和生产队的猪场。拐个弯是一排土砖砌成的平房，从西到东住着铁呢家、俭怀家、乌龟大大家、吴云起家、大江家，紧挨着是江金松家，再拐弯是保管员毛头爷爷家、江全礼家、张贵生家、生产队长张大有家、来贵家、伯佬家、的崽家，地主黄国森一家住在只有几平方的破旧茅草屋，四面透风，十分拥挤和寒酸。 张家队人特别能吃苦。当时，张家和邻村的黄家同一个生产队，30多个劳动力要耕种300多亩水田和百余亩旱地。田地面积是估算的，说是一亩田，实际上有一点五亩，延续的是几千来牛拉犁，人锄草，肩挑人扛的原始耕作方式。最辛苦是“双抢”。盛夏时节，骄阳似火。女劳力弯腰割禾，从早到晚十多小时，腰酸背痛，汗流满面。一颗又一颗，一行又一行，远远望去，似乎没有尽头。男劳力用禾斛脱粒，将稻子高高举起，重重地甩在禾斛上，一下又一下，原始而笨拙。收工时男劳力饿着肚子将近二百斤的湿谷子挑到晒场，满头大汗，全身是泥。稻子割完了，便是栽插二晚秧苗。烈日下，社员们将手里的秧苗掐分成小撮，快速地按进滚烫的泥巴里，弓腰有序的往后到退，一颗又一颗，一行又一行。 春播秋收、冬修水利，张家村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繁重的体力劳动，日出而作日落而归，面朝黄土背朝天，默默地承受着劳作的艰辛。 还有一件辛苦的事是砍柴。张家地处丘陵山区，门前有座小山，但却不是归张家村所有。砍柴要到距村庄十多公里的朱家坞。天蒙蒙亮起床，推着土车背着柴刀，爬坡上坎步一路艰辛赶到砍柴点，然后爬坡上山，砍伐着一棵棵正在生长的树木，削去枝叶捆绑，从高高的山上拖下山。其间面临树枝碰伤、毒蛇咬伤、黄蜂叮伤、不小心摔伤的威胁，因砍柴受伤甚至丧命事件常有发生。 张家民风纯朴。邻居家来了客人，会主动煮面条或年糕，上面铺着荷包蛋一人一碗送上门。一家有事，全村帮忙。七十年代初，我家建新房，要到七十多里远的砚田山区运木材，村里二十几个壮劳力，带上自家土车，星夜兼程翻山越岭将木材运回家，不要一分钱工钱。邻居家建房也是如此互助。除夕前夕，家家户户做冻米糖，村里有一支以青壮年劳力为主的做糖队伍，带工具轮流上门，熬糖看火、拌冻米、压实切块，不收取任何报酬。小朋友们围着大人转，吃了东家吃西家，其乐融融。 最快乐的是拜年。正月初一，大人小孩都穿上崭新的衣服，从村头到村挨家挨户拜年。祝福声此起彼伏，说来奇怪，小孩子们很少吃冻米糖、米花糖、红薯干等点心，要一支烟便走人。主人家往往准备两种烟，便宜一点的勇士分给小朋友，贵点的飞马、欢腾给大人。最好的烟是大前门，是那个时代身份的象征。 几年后，我家融入张家村。首先是二姐结婚了，姐夫是村里的民兵排长，英俊帅气，姐夫家是本村人，父亲是生产队长的舅爷。二姐的婚姻使我家与村里的许多家庭都成了亲戚。我和二哥中学毕业后在生产队劳动，成为拿工分的社员，从1977年7月至1980年9月，我种了三年田，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深深体会原始农耕的艰辛。1976年冬，全家人节衣省食在张家村建了一幢新房，房子后面是我家的菜地，还种了桔子树，春天的白菜，夏天的辣椒，秋天的南瓜、红薯、甘蔗，一年四季果蔬飘香。房子后面还有一大片竹园，春笋一根根往上长，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我在竹林下读书写字，成为村里第一个到省城读书的学生。人生从张家启程，奔向远方。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离开张家42年，沐浴新时代的阳光雨露，我家兄妹及子孙或考取大学或自主择业，陆续离开张家，张家村的那幢老屋因无人居住倒塌在岁月的风雨中，为此写了一首散文诗《怀念老屋》：在赣东北的一个小山村有我家的一栋老屋四十年前全家人含辛茹苦将你建起四十年后你在风雨侵蚀中破旧衰落老屋当年你是何等荣耀青砖灰瓦矗立村头爸爸日出而作餐餐一杯美酒妈妈养猪种菜天天乐在其中屋外山峦青翠稻谷飘香屋内儿孙满堂笑语欢歌我从老屋考取学校踏上人生新的征途时光如流，岁月如歌张家太小，老屋太小终究不是我们的窝兄弟姐妹、侄儿外孙一个个走出老屋在外面更大的世界寻找到更加光明的前途老屋从此无人居住老屋终因年久失修倒塌在岁月的风雨中一一我忘不了老屋少年时代的艰辛与欢乐你陪我度过我思念着老屋父亲熬不过病痛的折磨长眠在老屋我感谢老屋许家子孙从这里启程寻找更辉煌的前途老屋破旧倒塌我不必太伤感难过沉舟侧畔千帆过在上海、在深圳、在宁波在苏州、在鄱阳、在鹰潭在许多地方许家子孙安家置业有了更多更好的新屋 四十年多来，乘改革开放的东风，小小张家村与神州大地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水泥路取代了烂泥路，新楼房取代了茅草屋，电灯代替了煤油灯，机械化代替了原始的农耕。张队长的儿子是村里的能人，一人承包了村里所有农田，水稻直播、化学灭虫，机械收割，水稻种植全程机械化。村里的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挣钱回家盖新楼，有的还回乡创业，在村里办起制鞋厂，村民足不出户在家门口就业。 此次护送百岁母亲回故里，我又一次来到张家村，来到我当年住过的老屋。路还是那条路，田还是那片田，但遇见的人却让我陌生。孩童见面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四十多年，与父母同辈的大多老去，与我同辈的或外出打工或进城买房。物非人亦非，但我依然寻找昔日影子，回想当年在田间劳作挥汗如雨的情景。 张家村插队劳动给我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每每想起那原始劳作的岁月，我便心悸与敬畏。但它的艰辛苦涩，让我在人生旅途中学会了隐忍、无畏、坚强！ 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我与张家村有不解情缘。如今，父母长眠于张家村，远在他乡，遥望南天，张家村，我一生魂牵梦绕的地方。 许志平 2022年6月26日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