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马尾治冻伤

苏元

<p class="ql-block">一根马尾治冻伤</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如果有人问我北大荒人最大的敌人是什么?我会斩钉截铁的回答他:最大的敌人是那漫长寒冷的冬天。</p><p class="ql-block">北大荒原指黑龙江嫩江流域、黑龙江谷地与三江平原广大荒芜地区,总面积达5.53万平方公里。北大荒位于东经123°40′到134°40′,横跨11个经度;从北纬40°10′到50°20′,纵贯10个纬度,属寒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区,受暴虐的西伯利亚寒流影响,这里最早9月下霜,10月下雪,冬天最低气温可达零下40多度,一年有近三分之二的时间为冰霜期,冻土层最厚能达到2.5米,北大荒的冬季寒冷而漫长,因此被人们称之为冰雪的故乡。</p><p class="ql-block">1969年8月下旬,我和同学们从北京来到了遥远的北大荒,被分配到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44团机炮连,我们还没来得及欣赏黑土地上秋天的美景,北大荒寒冷的冬天就来到了。尽管我们来自北方的城市,见过了北方冬天的风霜雨雪,也有过一点点思想和心理上的准备,但当我们忍受着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第一次见到荒野中那狂风肆虐大雪蔽日的大烟炮时,还是被北大荒冬天的威严和暴怒所震慑,感受到了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和柔弱。</p><p class="ql-block">为了抵御寒冷北大荒人在房间里盘了火炕、砌了火墙还有地火龙,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棉鞋,甚至不分男女都戴上了毛茸茸的皮帽子,但还是避免不了有人被冻伤手脚的现象。听老同志讲,如果手脚被严重冻伤,必须马上用雪擦拭患处,待冻伤部位缓解以后再慢慢治疗,否则会产生截肢的严重后果。而一旦生了冻疮也很麻烦,每年的冬天冻伤部位就会痛痒难受而多年经久不治。</p><p class="ql-block">北大荒人有很多传统的治疗冻伤的草药和办法,据说治疗冻伤最好的草药就是冻青了,冻青又称为冬青,是寄生于东北的榆树、桦树、枫杨、麻栎等树上的植物,用它熬水浸泡治疗手脚冻伤最好,但冻青主要产地在深山林区取之不易,因此我们大都用辣椒秧、茄子秧替代,我来北大荒的第一个冬天就冻伤了左脚的脚趾,后来几年中每到冬天,我就经常到菜地里撅一把干枯的辣椒秧或茄子秧,用它熬水后再泡脚来缓解疼痛。</p><p class="ql-block">&nbsp;</p> <p class="ql-block">1970年冬天高敏连长率领机炮连长途拉练</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0年我在机炮连担任司号员,冬天农闲以后是我们机炮连军事训练的高潮时期,在这年腊月的一天,我们机炮连从三营锅盔山下的驻地前往农业16连进行武装拉练,16连位于庙岭北部,俗称八铺炕,据说八铺炕的地名可以追溯到上百年的历史,那时的赶山老客到庙岭山中采摘猴头、木耳、蘑菇等山货,为了防止野兽袭击和山货发霉腐烂,赶山老客们就地搭了几个马架子,又盘了几铺火炕用于烘干山货,有人一数正好八铺,就随口说了一句“八铺炕”,从此八铺炕因而得名。1947年在八铺炕成立了鸡西县示范农场,1957年2月示范农场归属永安机械农场,成了8510农场三分场的前身。</p><p class="ql-block">16连距锅盔山机炮连驻地约有三四十里地,我和战友们全副武装翻过营房西侧的高岗,穿过永丰村,从永丰煤矿和红旗煤矿矿区的边缘擦身而过,绕过十五连驻地后一路疾行向西北方向前进,很快就从丘陵地带进入了完达山脉边缘的浅山区,我们边走边四处观看,发现这里的景色和锅盔山地区大不一样,大小锅盔山是火山爆发后形成的孤山,周边大都是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带,而这里的特点是山虽然不是很高,但却山势起伏连绵不断,我和战友们站在山岗上极目远望,只见近处森林密布灌木丛生,远处山峦错落雪拥千堆,一眼望不到边的广袤群山覆盖着皑皑静雪,恰似一片波涛翻滚的茫茫雪海,大家不禁齐声赞叹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丽景色。 </p><p class="ql-block">&nbsp;</p> <p class="ql-block">姜慧娥身后不远处就是大锅盔山</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进入腊月以来,连下了几场大雪,这几天又刮起了大烟炮,天气变得嘎嘎的冷,但在那个时代讲究人定胜天,尤其我们武装执勤连队更是要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因此战友们的练兵热情都很高,面对着刺骨的严寒和漫天的雪雾,战友们顶风冒雪从容前进没有一个掉队的,在翻山越岭走了几个小时以后,我们的行军队伍来到了一个两山夹一沟的山口附近,据说这里是进入16连的唯一通道。&nbsp; </p><p class="ql-block">16连坐落在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小盆地里,这里交通不便环境闭塞,从山外进入16连要经过一条近两里长的漫长下坡路,这条路被两侧山梁夹侍,形成了一个风口,风从这里吹过显得更加强劲,凛冽的寒风带着唿哨像小鞭子抽在我们脸上,使冻僵了的皮肤感到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走到这里我们的行程已经走了一大半,经过长时间的快速行军战友们已经有些疲劳了,有的人因为口渴随手抓起路边的雪塞进嘴里,有的人解开了风纪扣散发身上的汗气,随着人们沉重的呼吸,每个人的嘴里都喷出一股股冒着白烟的哈气,哈气又迅速在皮帽子的绒毛上冻成了一层厚厚的白色霜凌,我也和大家一样头上身上走出了汗,就连头上羊剪绒皮帽子的系带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我也贪图一时的凉快而懒得去管它,任由两只毛茸茸的帽耳朵向上翻翘着,随着脚步的节奏像乌鸦翅膀似的上下扇动着。这条漫长的下坡路上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人们走在上面一步一滑脚步不稳,虽然高敏连长让排头兵在前头尽量控制着行军速度,但队伍还是越走越快逐渐凌乱起来,百多人的行军队伍把脚下的积雪踩踏得嘎吱嘎吱一片乱响。</p><p class="ql-block">16连是连长高敏的家乡,几年前他就是从这里参军入伍的,快到家了他显得很兴奋,脚步越发矫健急迫起来,我个子矮步伐小,紧跟着高连长一路疾行生怕落下半步,正疾走间忽然觉得两只耳朵一先一后像是被马蜂蛰了几口,针扎似的刺痛瞬间而过,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只顾着跟在高连长身后低头走路也没有在意。队伍很快就走完了下坡路进入了盆地,没想到这被群山环抱的盆地里竟然雪霁风住一派静谧,与山外寒风呼啸的景象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我边走边想这可能与当地的地理环境有关吧。随着队伍不断向前,我们已经远远的能看见16连营区那片高低错落的房舍了,甚至还隐约看见在白雪覆盖的屋檐下有几个人在向我们这边招手眺望,眼见到宿营地即将到达,大家顿时忘记了疲劳,心情都不禁激动起来,借着这个势头,高敏连长又发出了冲锋的口令,随着一阵嘹亮的冲锋号声,全连战友奋勇跑步向前,一个冲锋就来到了16连的驻地前。</p><p class="ql-block">&nbsp;</p> <p class="ql-block">卫生员在演习中进行战地救护</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来到了宿营地大家的身心都松弛下来,有的人喝水有的人抽烟都在放松休息,我也把背包向炕上一扔,一下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暖烘烘的热炕上,随着身体逐渐适应了室内的温度,身心也慢慢安静下来,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两个耳朵这会儿特别不得劲,我轻轻晃了晃头,觉得两个耳朵似乎沉颠颠的肿胀了许多,耳轮上还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涨痛,我用手轻轻一摸吓了一跳,竟然感觉两个耳朵从耳轮到耳垂好像多出了一溜又大又厚的肿泡,但这肿泡长在了耳背上,我歪着头对着炕琴上的镜子怎么看也看不清楚,我正在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副指导员宋吉禄大大咧咧地走进门来,我就让他给看一看,没想到他却一惊一咋的说到:“哎呀!你的耳朵被冻坏了,赶快找医生看一看,晚了恐怕就保不住了”。听了宋吉禄的话,我心里又惊又怕,刚到北大荒时就听说过有人冻掉耳朵的事,难道今天这事会落到我的头上?想到这我不禁紧张起来,一把抓起皮帽子扣在头上,用双手紧捂着耳朵,一溜烟地跑出了房门去找卫生员姜慧娥。</p><p class="ql-block">姜慧娥是我们机炮连的第三任卫生员,前两任卫生员张云田和姜晓范都是聪明精干的小伙子,在姜慧娥担任卫生员以后,精干中又多了一些女性的细腻。姜慧娥差不多与我同龄,是8510农场的本地青年,她高高的个子,圆润的脸庞,说话细声慢语,性情温和恬静,但学习钻研起业务来特别认真,因而受到了连队战友们的信任,我们连部的卫生员、通讯员和司号员被战友们戏称为连部三大员,因为年龄相仿又长期在一起工作,因而我们之间就更加熟悉。</p><p class="ql-block">我找到姜慧娥时,她正在房间里和女兵排长焦玉梅说话,一见到她我就摘下了皮帽子大喊起来,“卫生员快给我看看,我的耳朵是不是要冻掉啦”。见到我这么慌张,姜慧娥赶快停下了话头快步来到我的身后,她用手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耳朵仔细地检查了一会儿,然后轻声的对我说道:“你别紧张,你的耳朵冻伤了”。我紧张地问她:“会不会冻掉啊”?她笑着说:“你的两个耳朵都冻起了好几个大水泡,虽然比较严重,但也掉不下来,不要害怕”。随后她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炕沿上,又和我说:“你在这休息不要走,我去马号找几根马尾来”,说完就快步走出了房门。</p><p class="ql-block">我呆呆的坐在炕沿上,感到两只耳朵似乎肿痛的更加厉害了,我心里又怕又急,怎么也琢磨不透姜慧娥不赶快给我治伤,却去找马尾巴干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姜慧娥用手捏着几根长长的马尾走进门来,这是几根黑色的马尾,黢黑的马尾随着她的脚步而随风飘逸着。姜慧娥打开了医护箱,拿出了亮晶晶的剪刀和酒精瓶,她先用剪刀把几根长长的马尾剪成一拃多长的短节,又用酒精把剪短的马尾进行了彻底消毒,然后把它摆放在瓷盘里,那一根根黑色的马尾静静的躺在白色的瓷盘里,黑白分明显得格外醒目,仔细看去虽然纤细但似乎也透着点点硬度,那被剪断的茬口好像也一下子变得坚挺锋利了不少,做好了准备工作以后,姜慧娥把我的耳朵也用酒精棉球擦拭了一下,她用一只手托着我的耳朵,用另一只手拿起镊子夹起一根马尾,然后对我轻轻地说:“不要怕,只有一点点疼”,随着她的话音未落,甚至我还未感到一丝疼痛,那锋利的马尾就刺穿了一个水泡的表皮,只觉得一股凉凉的液体顺着马尾梢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的流在了我的脖子和肩膀上,随后姜慧娥又夹起了第二根马尾,就这样一根接着一根,瓷盘里的马尾越来越少,耳朵上的马尾却不断增加,随着水泡一个个地瘪了下来,原来胀痛的感觉立刻也减弱了许多,姜慧娥只用了几根普通的马尾巴,就把我两只耳朵上的水泡都处理完了,我扭过身来对着窗台上的小镜子仔细查看,只见几根黑色的马尾挂在我的两只耳朵旁边,就像是京戏中老生的两缕长髯,怪模怪样的让人哭笑不得忍俊不禁,后来姜慧娥又连续两天在我的耳朵上抹了一些药膏,我的伤就完全好了。</p><p class="ql-block">&nbsp;</p> <p class="ql-block">2007年我回到北大荒,与卫生员姜慧娥、姜晓范(左二)、通讯员尤学慧(右一)合影留念。</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次武装拉练回来后不久,姜慧娥就被调到了团部医院工作,后来成为了一名医术精湛的内科医生,医者仁心,几十年来姜慧娥不知医治了多少病人,恐怕早就忘记了用几根马尾给我治疗冻伤的这件小事,但我却把它记在心底,闲暇之余时常给朋友们讲述这个马尾治冻伤的故事,因为这件事不仅是我在北大荒几年中一段奇特的经历,还蕴含着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机炮连战友们的深厚情谊。</p><p class="ql-block">白驹过隙,时光如梭,转眼半个世纪过去了,机炮连曾经在8510农场、山东荣成、辽宁大连、兴城等地举办了几次大型联谊会,来自四面八方的战友们欢聚一堂畅叙友情回忆过去,我也曾两次回到北大荒8510农场追寻故地,受到了姜慧娥、高连长等战友们的热情接待,我和战友们曾站在葱茏墨绿的大锅盔山下,徜徉在缓缓流淌的穆棱河边,仿佛觉得那山上的每一棵树都记录着我们青春的故事,那河水翻起的每一个浪花都有我们美好的回忆。</p><p class="ql-block">&nbs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