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和伯伯

小草

<h3>  童年我常在星期天去奶奶家玩,奶奶其实没有自己的家,我把她所寄居菜堂叫做家,是因为在小朋友的心里,有亲人的地方即为家的原故。<br>  那时的奶奶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和她同在菜堂里吃斋念佛的还有二个人,我称呼他们为姑姑、伯伯。他们与奶奶一样同为社会底层受苦出家之人。<br></h3> <h3>  菜堂之所以令我十分向往,是因为它有不同于凡界之间的神秘感:七拐八弯,穿过多个里弄,进入菜堂的一瞬间,即见庄严肃穆的观音菩萨端座在大厅当中,旁有更多小菩萨低眉垂眼双手合十,一盏永不熄灭的长明灯長挂在厅堂上空,有时见他们虔诚打坐念经模样,越发感觉佛界的莫大威力。青灯古佛相伴下的奶奶,见我到来立即烧火做饭给我吃,菜堂即刻也恢复人间烟火气息。在奶奶那里我能吃到最纯正的香菇金针煮的素粉干,至今它的美味仍萦绕心中。<br>  </h3> <h3>  姑姑是尼姑、伯伯是和尚,他们各自分别住在不同房间,但奇怪的是俩人却合伙在一起用餐。和颜善目的俩人都只有近五十岁左右,见到甜嘴的我姑姑、伯伯叫个不停,便立刻拿出一、二粒小硬糖送给我,而我则舍不得立马吃掉,有时则藏在裤袋里拿回去给妹妹们炫耀。<br>  我从没见过姑姑笑脸,虽眉清目秀的她,一脸总显得郁郁寡欢,紧锁着的双眉,似有难言的忧伤。唯有一次在菜堂后面的深井边,伯伯给姑姑打水洗脸之时,见她清秀的脸上绽出开心的笑容,并毫无拘束地与伯伯唠着家常……全没有了在大堂众多菩萨面前的拘谨和戒备之心。<br>  </h3> <h3>  我也曾见过姑姑生病,伯伯呼姑姑吃中药,姑姑总是不情愿似旳,而伯伯总是在一旁耐心劝导她,像哄小孩一样说吃了很快就会好之类的话,最后姑姑还是顺从地喝了那碗很苦的汤药。<br>  他们一桌吃饭,常常互相给对方夾菜添饭,生怕对方吃不饱似的。偶尔也见姑姑伯伯争执的面场,但我总觉得他们连争吵都很压抑,轻声细语的,并很快就在伯伯退让之下平息了。<br>  小时候看他俩的关系,似像夫妇但又觉哪儿不像,因他们在来菜堂做课菜友们面前总是相敬而又拘谨如普通人一般相处着。穿着黑袍诵佛经的脸是那般的一本正经,唸诵声调也是按部就班,在我看来毫无真情感投入。但看着他们在平凡生活中相互的关心,却是那般地动人和真切!于是在我幼小的心,竟盼望他们如是真夫妻多好!<br><br></h3> <h3>  我也曾在奶奶菜堂里过夜,奶奶临睡前总是边念金刚经,边拿着木魚轻轻敲打着……暗夜中醒来,菜堂里静寂无声,只有忽明忽暗的长明灯带来一束摇曳的光,阴冷幽暗,尤其在寒冷的冬季,我依偎在奶奶薄被子里,越发感觉菜堂里的冷,此时越发感觉还是凡世间自家明亮灯光是那么的温暖,和父母姐妹其乐融融相处是那么的温馨。<br>  待我十来岁时,文革的风暴来袭,菜堂首当其中受到冲击,破四旧将堂里的菩萨全部砸烂,奶奶被爸妈接回到家中,姑姑伯伯却被赶出菜堂,我听奶奶说,姑姑、伯伯分开时,俩人泪眼相对,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无法言说。他们因无任何亲人,不知到哪投靠。<br>  </h3> <h3>  我幼嫩的心里竟一直惦记着姑姑和伯伯 ,当多年后我又问奶奶,姑姑、伯伯到哪去了?她老人家才告诉我说姑姑到一个纸盒加工厂去糊纸盒,靠微薄的收入养活自己,伯伯则不知所踪。<br>  又过若干年,一次我在法海寺门口碰到久违的伯伯,我如孩童般地呼他,伯伯他木讷地望着我,很久才认出我来。我已长大了,就直入主题地问他,姑姑呢?有否与你在一起?他直摇头,没有不好意思,只有一腔愁怅……伯伯衰老很多,胡子巴渣、衣衫褴褛,我想他如能与姑姑在一起绝不至于如此。文革后僧人可返俗开荤,不知姑姑、伯伯为什么没有勇气走到一起?是最终顾及世人的眼光和压力,以至于蹉跎了自己的后半生?我扶着年迈的伯伯一路行走,最终还是没敢问出其中的原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