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

李新

校园里的一排李子树结果子了，硕果累累，一颗颗圆圆的李子，红得晶莹透亮，看一眼就忍不住摘下一颗，放在嘴里尝尝，酸酸的，甜甜的，美味极了。我想到我们李姓的由来。 我们的祖先是皋陶，皋陶是法官，法者理也，所以我们本来姓理，但在一次我们的祖先即将饿死的情况下，得李而生，就是靠吃李子活下来，于是将“理”姓改作“李”，由乎此，我对李子充满了特殊的感情，是它给了我们天下李姓人家生命。 可我常常不忍心写下“李子”这两个字，每每写出，心里会“咯噔”抽搐一下。 我的侄女叫李子。 我这个可爱的侄女，生命终于八岁。那是1989年的夏天，入伏头一天，母亲说趁天好把小麦淘了吧，晒干了，到大队部机点面去，于是我们就把几口袋小麦淘了，放在河边晒。我们娘几个在河滩上看粮食。河滩是个排灌站，渠两边栽满了杨树，浓荫蔽日，我们娘几个在渠畔边乘凉边聊天。李子到西边够了些杨树枝喂羊，闲下来到我身边坐下，喊了声“大叔”，然后又到别处玩去了。我们只顾说话，没有注意她的去向。农村人没有固定的饭点，反正天热，只图凉快，吃饭早晚无所谓。大概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嫂子对正跟我们娘几个聊天的大哥喊：“李子呢？你找找李子呢？”我们都在想，嫂子是想将大哥与我们娘几个支开，不让大哥与我们娘几个聊天，她与母亲关系的不和从结婚不久就开始了。大哥为显出不怕老婆的样子，吼了声：“她能到哪儿去？到西边放羊去了！”然后起身到西边路上去寻去了，结果没寻见；然而嫂子在小树枝上发现了李子的裤衩，料定她到水里去了，便发疯地往水里扑。我们此时都不相信李子会落水，看嫂子这样，先美大娘说：“你们就下去找找吧。”我当时判断，这是个排灌站，李子如果落水，就肯定是在最深的地方。我一个猛子扎下去，果然抓住了她的脚。我们慌忙将她抱上岸，放在牛身上控水，四弟赶紧去后庄喊来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对这有经验，一看，说放下来吧，这孩子救不活了，肺泡炸了。 那是入伏头一天，天最热，男孩子在水里像鸭子一样扑腾来扑腾去，李子大概也感到热，也想到水中享受清凉，但她毕竟是八岁的女孩子，女孩子固有的羞耻感，使她跑到我们的背面，脱掉裤衩，到浅水里洗一洗，那浅水是有人为了挖土而挖出的，谁知一滑，她滑到了最深的地方…… 李子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是41岁的人了。 大哥两个女儿，大女儿是李子，二女儿是启子。两个女儿中，李子最像大哥，长得白白净净的。因为我们父亲去世得早，大哥某种程度就充当了我的父亲；可等他结婚后，因为婆媳关系紧张，我们和大哥又有些若即若离。但亲情阻不断的，李子每天一起来就往奶奶家跑。两个女儿中，数李子与奶奶最亲。 我因为在外面上大学，后来又分到城里教书，和哥哥的两个女儿并没有多少接触，在李子蹒跚学步的时候，跌倒了，我把她扶起来，就像扶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感情淡漠，然而骨血是隔不断的，有一次我从城里骑自行车回家，河对岸有孩子喊“大叔”，我一看是李子、启子放学后朝我飞奔而来，她们越过桥飞到我跟前，还争着“是我先看见大叔的”“是我先看见大叔的”，可我很惭愧，两个孩子这么热情，我却什么都没给她们买，心中暗誓，下次回来一定给她们买好吃的。 李子几分钟工夫，与我们阴阳相隔…… 这注定大哥的命运多舛。两个孩子伤了一个，大哥的岳母怕他们过不下去，就托人给大哥大嫂介绍一个男孩收养，这男孩出生十天抱来的，大哥大嫂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供他上学，然后当兵、结婚、生子，因为婚姻不顺，愁得大哥连续两个星期睡不着觉，于2013年1月，突发脑溢血撒手人寰。 大哥骨灰入土的时候，堂弟为李子烧了把纸钱，嘱咐说：“李子，你在那边把你爸照顾好。”李子阴寿32岁了，能把她爸爸照顾好了。 如今，我品尝珠圆玉润的李子，心里头五味杂陈。 2022.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