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反贪局

王玉光

　　

初春，天还是冻的，飕飕的北风还在劲吹，似乎在挥发着积攒最后的一点余威。天朦朦的，阳光被挡在阴霾后，而取而代之的是飘飘零零的雪花，在风中恣情飘洒着，然后，无可奈何地撞向地面，变成了一滩融开的水。

一个灰暗的身影在路上踟蹰着。她一忽儿东，一忽儿西，但在尽力地躲闪大路，徜徉在未名的巷闾之间。

她的脚步是那么沉重，似乎支撑不了那一米七左右的个头。她有时把围巾紧紧地裹住，有时又把围巾取下来在抖落着，好像在抖掉粘湿的雪花，但从她那不规律的动作中看出了心情烦躁的茫然。

她叫慧芳，多么好听的名子，那是中国第一个室内电视剧女主角的名子，以其朴素无华的形像和孱弱无奈的境遇，曾经在昔日的影视中留给了大家难忘的好印像。眼前的慧芳和那个影视上的慧芳从形像上何其相似，算起来，迄今也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不同的经历却使她们有着不同的性格和境遇。

笔下的慧芳曾是一个国有公司的职员，她性格泼辣、外向，还有寻常女子不能比拟的办事能力。领导选中了她，破格让她到一个极待拓展业务的经营公司任经理。果然，慧芳不负所望，在很短时间内把经营搞得红红火火，有声有色，成为了公司表彰会上不可或缺的人物。然而，她在不经意中有些骄傲了，却犯下了一个不可弥补的错误。

不能一概用骄傲去评论一个人的变化，女人的过错往往由于被孩子所牵扯。

那一年，孩子突然入了院，紧急中，慧芳挪用了五万元销售款。她给财会打了条子，明确是要还的。然而，精明的会计事后却把条子又交给了她，告诉她已经妥善处理掉了。也许囊中的羞涩和对会计的信任使慧芳放弃了自我约束，忘记了财会制度的严肃性，把这件关系甚大的事湮灭在频繁而又绵绵不断的业务往来中。

慧芳顺风顺水，一干就是多年，是干到满点退休的。一段的退休生活使她很安逸，终于有了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但是，有一天她突然被叫到了上级纪检监察部门，多年前几乎被遗忘的“5万元”如今被抖漏出来，刹那间捅破了天。

办案人员的严厉质问，翻来过去的查账，核实，让她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芒在背，压力山大。

她哭泣、忏悔，她在努力的解释，以求谅解。然而，冷冰冰的现实首先让她必须接受：返回脏款，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同等数额的“罚金”。办案的李某某还貌似关心地告诉她：要端正态度，认罪服法，组织上将会依据态度和表现认真考虑是否将此案上交反贪局。

孩子有病花了家里一大笔积蓄，家里只有那点只够满足于正常生活的退休工资收入。为了退回赃款和“罚金”，还要保留自已那点怕人笑话的可怜自尊心，她无法求人，只能咬着牙把房子贱卖了，搬回了娘家，心情忐忑地等待组织的处理决定。然而，她却万万没有想到，从此被搅进没完没了的“人情”付出中，情何以堪！

她曾经托人找过办案人李某某，除了屡次“表示一下”以外，还说过一句想起来就后悔的那句话：“李领导，我的事麻烦你了，有什么需要请打电话。”



第一次，她半夜里睡眼惺忪地被电话叫到一个麻将馆外，按李某某的要求送去了数额不少的赌资。这时，她是心甘情愿的，似乎李某某满意的态度暗示了案情会有好的结局。但是，接踵而来的是第二次、第三次……她甚至只能查记录才能记住送去过多少次钱。

最让她受不了的是最后一次，她又突然被李某某打电话喊去算餐费。桌上已是杯盘狼籍，半醉的李某某让她坐在身旁，狎昵地看着她，手在她的身后乱摸着，引来一桌人评头品足的谑笑。甚至有个人还放肆地说：“李哥，艳福哟，你的老姘还蛮有姿色的。”慧芳的心被屈辱搅翻了，她似乎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捆上四蹄的羔羊，任人宰割。她怒从心头起，气得浑身哆嗦，真想掀翻了桌子，但理智又让她压抑自己，装作无事，不忍因小失大，功亏一篑。

　　那晚，她给李某某算完账后，又一个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小餐馆，要了几瓶啤酒，合着眼泪喝了下去。她觉得喝下去的就是水，涩水、酸水、苦水，难以下咽却非要逼着自己喝。在半醉半醒，神经恍惚之间，直到深夜才迈着蹒跚的步子回到家。

她再也无法忍受了。她感到自己的尊严被李某某一层层扒掉，现在已是赤身裸体了。她作为人的价值早已没了，而今只剩下可怜而单薄的躯壳，还在泣血般地赎那5万元的罪过。

　　昨天晚上，她一夜未眠。家里的事，该交待的都和爱人交待了。她凝眸地仔细看着睡梦中的孩子，五味杂陈，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然后，她走出了家门，身影消失在暗暗的清晨暮霭中。

她围绕着检察院大楼前后左右反复转悠着。当零落的雪花杳然停住时，她掸掉了一身的雪渍，毅然决然地走进了检察院反贪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