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本的故事（下）

老王（8823096）

在李东的期盼中，星期六终于到了。 早晨，李东刚洗漱完，就听见班主任在长条房外大声地催促同学们快到厨房打饭。 李东哼着歌儿到厨房时，看见同学们不像往常一样，打了饭边吃边往房间走，而是三三两两在厨房周围站着吃。工宣队张工宣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夹着香烟。 李东打完饭，就听见张工宣说：“同学们打完饭就在厨房旁边吃哈，暂时不要回房间。” 这时，陆陆续续地同学们都来了。不时地又传来张工宣提醒不要回房间的声音。李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想是不是要传达学校的重要指示。 王磊端着碗，走到李东面前问：“今天咋个（怎么）了？” “不知道哇。”李东也充满疑惑。 不一会儿，班主任也到了厨房。这时，大多数的同学都吃完饭了。 班主任干咳了两下说：“同学们吃完饭就在原地不要走，我和工宣队张老师要到你们的房间检查安全和卫生，这里暂时由黄班长负责。” 黄班长叫黄力，像男生的名字。她年龄和赵强差不多，身体显成熟，已有前突后翘的特征了。黄力做事干脆，说话坚定，力气也大，劳动中她会像男生一样拉板车。李东他们这些六零后在她面前只能算是小弟弟了。李东对她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除了交作业与她是最近的距离外，其他时候都是敬而远之。 李东心思里塞满了手抄本和林道静，王梅。急切地盼望时间能走快点，尽快拿到手抄本。突然，女生那边传来一阵笑声，李东寻声看去，见是王梅在笑。 王梅大李东一岁。白底碎黄花的“的确良”衣服，浅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白得没有任何污点的胶鞋。 王梅家境较好，哥哥已工作，在家里，父母和哥哥都很宠她。 “的确良”在当时是很高档的料子，全班男女同学就只有王梅穿“的确良”。但王梅的这身装束只在早饭时和下午劳动结束后才穿上。劳动时，她会换成一身合体的旧式黄色军服，白胶鞋也换成了和李东一样的军用黄胶鞋。王梅本来长得漂亮，加上穿得也比较好，人随和爱笑，在同学中自然出众，男生私下把她评成“班花”。 从王梅那儿收回目光，李东不自觉地搜寻起赵强来，见赵强往厕所方向走去。 “赵强，回来！你到哪儿去？”黄班长大声喊到。 赵强没有回答黄班长，用手指了指厕所。 李东心想：“二哥肯定是到厕所里偷偷抽烟，而且抽的一定是大前门。” 就在赵强刚从厕所回到同学中，张工宣和班主任就从长条房回来了。 班主任对黄力说：“黄班长，让同学们集合。” 黄力立马对同学们喊道：“集合了！集合了！男生左边，女生右边，高矮秩序哈。” 同学们很配合班长，队伍很快就站好了。 班主任和张工宣耳语了一下说：“同学们，现在请工宣队张老师给大家作指示。” 张工宣提着公文包走到了队伍的正前面，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讲话：“同学们，我很痛心啊，我非常痛心啊！”张工宣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有十六开大的，有些泛黄的，有三个作业本厚的本本扬着说，“同学们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同学们开始交头接耳，有些同学在窃窃私语。 李东在张工宣从包里拿出本本的时候，就努力地想看清楚是个什么东西，但张工宣充满力量的大手遮挡了本本的三分之一，看不清楚。李东突然心想：“不会是二哥的手抄本吧？他不是借出去了吗？我不是在他的床上没找到吗？” 李东正想着，又听到张工宣的声音：“同学们，这是资产阶级，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和修正主义的毒瘤啊！他们不甘心他们的失败，他们亡我之心不死啊！”张工宣慷慨激昂地继续说，“同学们，这些反动派想做什么？他们就想通过这个……”张工宣边说边杨起手中的本本，“他们想通过这个来腐蚀你们，来腐蚀我们的下一代，来腐蚀我们无产阶级的红色接班人……当前，国内国际形势一片大好，而且越来越好……第三世界还有吃不饱，穿不暖的阶级兄弟……” “张老师！”班主任提醒张工宣。 张工宣突然意识到说跑了题，停止了慷慨激昂的演讲，顿了顿：“嗯，嗯，其他的我就不多讲了，这个手抄本是我和你们班主任在你们的房间里搜出来的。至于在哪里搜到的，这个手抄本的来龙去脉我们都一清二楚。但，我希望他们自己来坦白。我们的原则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现在，请你们的班主任讲一下具体的安排。” 李东听完张工宣的讲话，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当他有些惊慌的目光四处游弋时，看见赵强在往女生那边看，而且神色不安…… 李东大脑里不断地闪现出手抄本，林道静，王梅，张工宣……班主任的讲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这时，旁边的王磊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李东，低声说：“出事了！” 李东这才回过神来，听见班主任最后的讲话：“大家回家后，要认真反思。看过手抄本的要作出深刻检讨，要像工宣队张老师说的那样，从政治的高度来认识。没看过的，要以这个事情为中心点，写出自己的心得体会，同样也要像张老师说的那样，要站在政治的高度来认识，来体会。星期一准时交到黄班长那儿……” 此时，李东心里惊慌夹杂着郁闷和失落。一种复杂而又难以言说的情绪从心底升起…… 从王磊那儿知道手抄本的事，到现在短短几天，李东如经历了很长一段起伏跌宕的人生。如果说林道静，王梅让李东有了少年青涩的冲动，有了朦胧的美好向往和激情，那么张工宣的讲话直接就把李东打入了冰窟；李东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李东愿时间走慢点，最好停止在星期六以前，这样就可以在等待中无限而又随意地期盼和遐想了……但是，没有如果！ 李东眼盈泪水，沮丧无助地抬头望天。 天有些灰灰的，一阵凉凉嗖嗖的风吹来，河湾上空顿时添了些薄雾，天显得更低沉了…… 后记 手抄本事件发生后，李东回到家，在母亲的单位找来一大堆报纸，用了一天的时间写心得体会。联系国内形势，国际形势以及第三世界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阶级兄弟，结合自己身上存在的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思想，把自己说得是一无是处，把自己批得是体无完肤。 赵强和一个叫钟美清的女生被校长和工宣队找去单独谈话。最后，经学校研究，免于了对他们的处分，但劝其转学。后来，他们分别转学到不同的乡镇中学。 手抄本事件平息后，李东听王磊说，赵强是把手抄本借给钟美清看，被同学发现举报的。至于哪个举报的谁也不知道。 十多年后，李东听王磊说，赵强和钟美清在另一个城市结婚了，还有了个可爱的儿子。 再后来，李东在给王磊微信时，王磊说赵强是一家集团公司的老总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