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口开河

荣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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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发生在百年前的山东某乡镇古家村。山东本是孔孟之乡，儒家文化深厚，尊卑深严，上下有序；虽是穷乡僻壤，却也马虎不得。

无论文化底蕴厚薄和等级观念，孩童是天真的。寂静的山村不时被孩童的玩耍而喧嚣。村里的孩子们，跳绳，踢房子，打弹弓，捉迷藏，甚是热闹。

其中私塾古先生的孩子古神华、村长的第六个千金古芳，充当了孩子王，古氏祠堂文书的儿子古荣华也在其中。他们一起玩耍，一起上私塾。

不知哪年起，县城搞起了新文化运动，办了西式学堂。荣华跟着父亲看望西式学堂做先生的表叔，被新文化运动所吸引，便炒着闹着要到城里上学。耐不住儿子的硬磨软緾，加上表叔也做工作，古文书只能四处凑钱，送儿子到县城。

时光白驹过隙，孔子曰：不考有三，无后为大。乡村讲究少年成婚，早子早得力，儿孙满堂。不多时光，神华结婚了，古芳嫁人了，荣华虽小一二岁，也奉父命成婚，在城里大掌柜做账房谋生，逢年过节也回乡村，走亲访友，和儿时玩伴喝酒划拳，也是友情。

时事变迁，新老更替。古芳凭借婆家的背景，谋得了副镇长的官位，也是乡土的风云人物；神华靠着父亲桃李的捧场，自己也挨家挨户地拉选票，当上了村长和祠堂主事。在我国官场中，村长是行政级别中最小的官，比九品芝麻官还小很多个档次，但也管着百十来人，止了乡人做官的瘾，便也春风得意，发号施令，甚是威风。

岁月在柴米油盐喜怒哀乐中过去，一晃这些儿时的玩伴，已近半百了。荣华虽在城里谋事，即便再忙，过年是必须回家团圆的，也顺便拜访村长，按照本乡的风俗，捎点礼品，已成惯例。

腊月二十八，三巡酒后，已是掌灯时分。天空中不时响着烟花炮竹，划破夜空，山村弥漫在浓浓的年味之中。荣华提着礼品，哼着小曲，一晃一晃地朝村长家走去。只见村舍灯火通明，大家都在忙着过年。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进村长大院时，也没按村长官称，直呼其名道：“神华，拜年了！”

门开了，出来一三十多的妙龄少妇，风韵飘飘，或许喝了点小酒，脸上白里透红，抱着一个婴儿，款款而来。

“哟，老华，这是谁呀？”，

神华闻声，出来一看，便立马招呼：“荣华老弟，你来了，欢迎欢迎，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提什么东西”？

热情迎进门后，神华眉飞色舞地介绍：“这是我的二姨太，也是你二嫂，刚得了一千金”。

“恭喜，恭喜，新年得新人，村长的小棉袄”，看那婴儿，粉嫩粉嫩的，脸上透着红润，五官端正，活脱脱一个美人胚，荣华道：“给我做儿媳蛮好，我们攀个娃娃亲”！

神华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二姨太也没了笑容，荣华的酒劲突然清醒了许多。自古女嫁豪门，村长的千金，最少也得嫁镇长县长的儿子，怎么能下嫁你账房之家呢？荣华为刚才的信口开河后悔不已。

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空气也似乎凝固了，荣华赶紧圆场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村长大人不会见气吧？”

村长表情略为平容了一些，“村长大人，我是来给您拜年的，些许礼物，不成敬意，略表心意，刚才的话请你不要介意”。

村长脸上有了不自然的笑容，“不客气，不客气，我们都是老同学”，二姨太表情也没那么严肃了。

“村长大人，不打扰您休息了”。

荣华灰溜溜地出来，自言自语道：“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心情沉重地蹒跚地消失在乡村的黑夜中。

酒后的信口开河，一个玩笑，时间一长，这事好象也过去了。但在村长心中，怎么能过得去？我堂堂村长的千金，怎么能嫁你账房犬子呢？这不太小瞧我了吗？你账房先生还想攀高枝？

村里、族里事务繁多，村长也没一个好帮手，再说别人他也不放心，事无巨细，亲历亲为。操劳过度，睡眠不好了，有时也有点神经质，经常在家自言自语，特别是那个玩笑，一直是村长心中迈不过的坎，常常念叨，我堂堂村长千金，怎么能下嫁犬子呢？

千金慢慢出落得如花似玉，成方圆百里出名的美女，慕名而来的追求者无数，千金心气高昂，全不放在眼里；她本不知道这件事，但父亲天天念叨，不免好奇，就在端午节进城去探个究竟。

从村里出来时，她也打听了一下，账房先生的儿子在省立大学读书，属于新青年。进城后她在账房先生的家门口等了许久，要生困意时，忽然眼前一亮，只见一风华少年走出来，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顿时心生爱意，仿佛天造一对 ，地设一双。

千金性格刚烈，见账房公子后，便认定是心中的白马王子，非他不嫁。上门提亲的乡伸土豪官僚，都拒之门外，眼见权贵姻缘付之东流，村长焦急万分。

本来神经质的村长，加上女儿拒嫁的焦急烦燥，更加神经质了，那句每天念叨的话，现在天天反复唠叨了。女儿趁机表白，“账房先生的儿子非常不错，女儿喜欢他，非他不嫁”。

村长闻言，女儿相中的竟是不屑一顾的犬子，不禁火从心起，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由得你？“你再说这个话，就打断你的腿！趁早死了这个念头！”

自从信口开河后，荣华和村长也不那么和谐了，每次回乡，也只是礼节性地拜访招呼，那儿时的友情，仿佛淡了许多。

随着年岁增长，都是年过花甲之人了，古芳，古神华从副镇长、村长的官位退了下来。神华接了族长之位，古芳虽没了官位，余威还在，被大家尊称为古四爷（神华在家排行老四）、古六奶。

古家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年年后族里要聚一次餐开一次会，每家去一个代表，酒后古四爷、古六奶都要训话。

“荣华，还不快点，族里宴会要开始了，还不去吃饭？”老伴催促道。

“吃啥劳什子饭，还不是听他们说教，都是做爷爷的人了，被他们训得不舒服，好象没了面子”。

“也要去呀”，是呀，不得不去，这是族规。荣华戴顶大皮帽，低下头可遮住脸面，这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准备去挨训，再垂头丧气地回来。

村长的千金，成了待嫁闺中的大龄剩女，慢慢人老珠黄了，后来得了相思病，茶饭不思，村长寻遍县乡名医，花费巨额银子，也不见效，命悬游丝。二姨太天天埋怨村长，吵闹声不断，老夫少妻恩爱不再了。

有一天，千金走了，香消玉殒了，做了门第观念的牺牲品。那一夜，二姨太的哭声非常凄惨，仿佛撕裂着乡村黑暗的的夜空一般。

在这惨烈的悲恸的哭声中，村里的另一个院落里，捶胸顿足的是头发苍白的荣华，仰天长叹：都怪我呀，信口开河呀！

账房先生的信口开河酿出了悲剧，独自忍受，从没在家提起过。儿子也押根不知道这件事，大学毕业后，和同窗恋人早早地参加了革命，后来当上了师参谋长，随四野打到海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