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窝煤的记忆

草重

前年秋天的一日，我漫步至一个偏远小镇，无意间踏入一家简陋的小吃店。落座之时，一阵熟悉而久远的气息悄然袭来，那便是蜂窝煤特有的味道。刹那间，“蜂窝煤”这三个字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唤醒了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我生于三明，成长于三明。儿时，家中的炊烟总是由柴火点燃。三明，这座森林覆盖率极高的城市，自古以来，每家每户的炊事都离不开柴火。父亲常带着我走半小时的路程，到山丘林间砍伐或拾取柴火。山林中，灌木丛生，柴火虽随处可见，但有些湿漉漉的柴火十分沉重，搬运起来极为不便。当年，各家各户都会搭建一间柴火房，用于存放柴火及其它杂物。有些勤俭持家的人家，还在柴火间里养了鸡、鸭、兔，经常能吃到新鲜的鸡鸭蛋。砍回来的木柴，需要劈成细条，便于晾干、燃烧。所以，我经常需要用斧头、柴刀劈柴火，并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摞成一堆，别有一番美感。 　　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随着环保意识的增强，三明市逐步限制了乱砍滥伐的行为。于是，市区里的居民开始使用小煤炉。小煤炉所需的煤炭来源多样，有的从燃料公司购买，有的从工厂丢弃的煤渣中捡拾。人们将废弃的煤灰与黄泥均匀混合，用手捏成小煤球。作为一座重工业城市，三明拥有众多工厂，因此，废弃的燃料和煤灰数量庞大，使得小煤炉的普及变得相对容易。小煤炉虽轻便易携，但每次使用都要重新生火，生火困难、耗时，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不便。 　　小煤炉在市区使用时间不久，三明人便开始尝试使用蜂窝煤炉。后来我才得知，这种新型的家用蜂窝煤炉，其实是从北方传来的。“蜂窝煤”这个名字，最早是由北京人创造的。至于谁是第一个发明并使用蜂窝煤的人，则已无从考证。在南方，蜂窝煤炉通常放置于室外，安全且卫生。而在北方，它不仅用于烹饪，还承担着室内取暖的重要职责。那时，政府尚未推行集中供暖，人们将炉子安置在室内角落，烟囱穿过屋顶延伸至墙壁外。这种设计必须十分讲究，不允许有任何泄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1975年，我家开始使用蜂窝煤炉。父亲利用废旧的大铁筒亲手制作了一个炉子，涂上了漂亮的绿色油漆。炉门的设计尤为关键，必须做到严丝合缝，开关自如。炉胆是从市场上购得，而印煤机则是请有经验的师傅帮忙制作的。我们选择了常见的九孔款式。父亲从工厂买来煤灰，满满一拖拉机的烟囱灰，要五块钱。运到家附近的空地上，把它垒成尖尖的一大堆，并用红泥土将其覆盖起来，以防雨水侵蚀。尽管这些煤灰堆在市区里看起来不太美观，但它们承载着我们的日常生活及温暖的渴望。 　　制作蜂窝煤的过程并不轻松，还充满了技巧。每当父母外出工作时，我便仔细观察他人的操作，边干边学。红泥的比例至关重要，过多则火焰微弱，过少则易碎不宜更换。经过多次尝试，我发现煤与土的最佳比例约为10:1。这样制作出来的蜂窝煤既容易燃烧，也便于人工操作。每当完成一批蜂窝煤制的时，总能得到母亲的夸奖，说我聪明伶俐，善于思考。 做好的蜂窝煤需要晒干，最好能晒上两三天。三明是山区气候，天气变化快，让我吃尽不少苦头。经常是辛苦干了大半天，结果下午就下雨了，煤块都被雨水淋散了，必须从头再来。还有，刚刚印好的煤块，不久就遇上狗狗在此打架，或者鸡鸭在此散步，糟蹋了不少煤块。气得我咬牙切齿，不知道骂谁才好！那个时候，我已经十五、六岁了，身强力壮，又爱逞强，遇上放假时间，辛苦一整天，印制一次蜂窝煤，大概可用上三、四个月时间。 　　要想让火炉正常运转，还需要配备一系列工具，如火钳、铁盖板、铁压板、铁钎和铁钩子等。我们将这些工具挂在炉子周围的铁丝上，让炉子看起来如同一位全副武装的古代将军。照料火炉的关键在于两点：一是晚上关闭炉门时，要掌握好尺度，炉门太紧了会熄灭，太松了煤块烧尽也会熄灭。二是适时更换煤块，当看到煤块颜色变浅时，就需要及时替换。具体方法有两种：“上压下勾”法和“取三捅四”法。前者是先放上新煤块，用压板向下压，同时用铁钩子将底部的煤块钩碎；后者则是用火钳取出前面三块煤块，捅破第四块，再依次放回，最后加入新的一块。这些技术活，只有父母和我会做。 　　随着时间的推移，燃料公司也开始生产蜂窝煤，采用机器压制，质量优良，美观大方，燃烧效果好，价格适中。但由于供不应求，后来实行了限购制度，甚至还出现了“一票难求”的局面。自此，自己制作蜂窝煤的家庭逐渐减少。几年后，政府规定市区内不得随意占用空地制作蜂窝煤，也不允许随意堆放煤灰，并要求改用更为清洁高效的液化气。由于液化气的优势明显，一经推广便迅速普及开来。尽管如此，我家的炉灶和印煤机，父母起初仍舍不得丢弃，毕竟它们曾为我们的生活作出了巨大贡献。闲置多年后，才最终决定舍弃。但我常想，蜂窝煤相比过去的传统燃料，优点非常突出：它燃烧充分；固化灰粉减少粉尘对环境的污染；使用方便，易于添加与清除废料；可以实现人工控制火力的大小。 　岁月如梭，新事物层出不穷，旧事物则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蜂窝煤炉作为曾经的生活必需品，如今已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难觅其踪迹。然而，当我偶然在乡间遇见这熟悉的蜂窝煤炉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亲切感。在我心里，蜂窝煤依然是无法替代的美好记忆，它承载着那一代人的生活痕迹和温暖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