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可真会说

殷爱琴

　　看着从老家带来的樊川面条，大麦采子，已被剪过根须的大蒜头、大葱头，想着我那个能说会道的八十七岁的奶奶。

　　奶奶是个爱多嘴多舌的人。当我妈干了一天的工作，下班刚停自行车，奶奶会说：“怀银啊，你家来啦！中午的丝瓜汤还有，你要不要弄口饭吃一下？”“今天下午田里刚放了水，邻居们都下田把虫治过了，我也帮你把农药买回来了，农药桶也准备好了。你先吃口饭，我马上帮你打下手把子。”本就疲惫的妈妈，本就不愿意总被她指挥的妈妈，用生硬的口气回了她一句：你不要烦噢！你少说两句噢！

奶奶就不再开口了。

妈妈推着装了治虫桶、水桶、农药瓶的三轮车下田了。奶奶驼着背，在后面帮忙推着。

妈妈戴着口罩，穿着雨衣，全副武装地在田里治虫，左手摁压着治虫桶的把手，右手挥舞着治虫杆。这一刻，妈妈像个英雄。奶奶弯着腰，低着头，在田埂上把一袋袋的农药放进水桶里，搅拌均匀。等着她的媳妇回到田埂上换药水。

奶奶年龄越过越大，背也越过越驼了。可她还是没有改变爱指挥的特点。“今天下午收割机已经割到广英家的田了，再过个把钟头九要割到我们家了，你们早点吃口饭，准备好口袋下田等着。”

这回被我爸回了一句：“不要你烦懊，今年帮我们东边田割的是大广子的机，不是小刘的机。耳朵又听不见，就少说两句懊！”

奶奶真的是什么都要指挥两句，小到家里的吃喝拉撒，大到种田造屋。只是她忘了爸妈的年龄也越来越大，在忙完了自己头脑里的一套活后，也没多少力气再被她安排了。

当多次被回怼，“不要烦噢，少说两句噢！”依然没用后，妈妈有时会不再听她安排，有时会大声大气地回她：你真会说，啰嗦！

奶奶会无助地向我抱怨我妈。庄稼人，也不晓得合理安排事情。人说两句，还冲人，声音还大。

这一刻，我是心疼我妈的，一个被她指挥了四十多年的任劳任怨的农村妇女，一个有着一肚子委屈却不会好好说话的农村妇女。

此时，我果断地，严肃地对我奶奶说：你已将近九十岁了，不许你指挥我妈，不许你下田干活，你有二两力气就干二两力气的事，不要心里惦记着一斤力气的事。要不，你被他们冲，不要找我倒苦水。

现在奶奶尽量忍着少说话，少指挥。当然，还有忍不住的时候。“爱琴啊，鸭蛋是家里鸭子生的，我来帮你敲一个，搭搭粥。”我立马变得警觉起来，“奶奶，我吃什么，不吃什么吃多少，不许你指挥。”我要改变奶奶处处爱指挥两句的毛病，反正我这个孙女儿说什么，她都不会生气。

　　可坐在旁边的我的儿子，她的重孙子就不答应了：“妈妈，你就让太太指挥一下吧。她已经八十七岁了，如果还需要改变自己，就太痛苦了。”“妈妈，你想想，你最爱太太，可她还可以指挥你多少年呢？”

这一刻，我无言。

打我记事起，奶奶就会说美丽的故事，深刻的道理。

星空下，七仙女下凡的故事，在我头脑里美丽了多年。

奶奶嘴里的田螺姑娘，教会了勤劳可以给身边的人带去幸福。

奶奶的那句，荷花虽好，但需绿叶扶持的道理，让我学会谦逊。

其实，奶奶可真会说。

这次回老家，发现奶奶着实少说了许多。可也不想闲着，这两天天气好，奶奶从家里拖出了两口袋大麦，铺在庭院里晒脆，踏着她的小三轮车上街，机成大麦采子。一袋一袋地分好。说这一袋是给你婆妈的，那一袋是给三奶奶的，夏天到了，她们都爱吃大麦粥。还有一袋，你就分给楼上下的邻居，谁家爱吃，就分给谁。

奶奶只是换了一个方式，向世界表达着勤劳、善良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