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私语（上）

寒江雪

化作春泥更护花

　　齐敏萱觉得办公室有些沉闷。虽然，办公室里年轻教师不少，但这些人不是沉默寡言，毫无生气。便是说长道短，中伤他人。更谈不上什么学术探讨。齐敏萱算是靠近中年的人。她极反感这种办公室风气。有时，教学中有些想法想或是看了本好书，想找个人聊聊，但这样的人都没有。每到这时，她就特别怀念自己曾经呆过近20年的那所远方的公立学校。虽不是市里的名校，但校风学风极好。几个老教师，总是言传身教，尤其是郭老师，市里的特级教师，对那时刚毕业的齐敏萱极为关心。把她当做自己的学生一样看待。他让齐敏萱每天写一篇大楷毛笔字，一周一次作文。且每周批阅一次。有勾红，有批语。所以，齐敏萱在教学上进步很大。且练了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和一手令学生啧啧叫好的粉笔板书。还有其他老教师，没课时便谈古论今，国际国内农村工厂天上地下，聊的很有意思。有时还为某个古人或对某个事件的评价争执的不亦乐乎。浓浓的学术气氛着实让齐敏萱收获不浅。她喜欢这个办公室。喜欢她的同事们。甚至在她离开那里很多年以后，她依然很怀念这些可爱的书生们。可惜，他们大部分人如今已作古了

而眼前这所公办私营的艺术学校，三天两头换校长，管理也毫无章法。仅有的几个在编人员，颐指气使，总觉得高人一等。齐敏萱明显的感受到这些，心中常常有一种难言的压抑。这会儿，她班上的学生都去上专业课了。她总算有一点休闲时间。为让自己放松一下，她便来到钢琴房找了架闲置琴弹了起来。一曲《红梅赞》，那深情优美高亢的旋律，一下子把齐敏萱的情绪调动起来，刚才的烦闷顿时被冲刷的了无踪影。她半闭着眼睛忘情地弹着弹着……可不到一刻钟，却听得楼下刘老师在喊她，说陆副校长有事找她。 她有点扫兴，又弹了一曲《爱拼才会赢》。才怏怏的去了。

这个陆副校长，齐敏萱说不清是喜欢还是烦她。说她不好吧，她工作责任性还比较强，说话做事也十分干练，很少拖泥带水。学历史出身的她，有历史教授的丈夫帮忙，业务能力也还不错。说她好吧，老师们有点怵她。因为她特别爱呛人。一次，一个老师因感冒头疼，上完课便去校门口药店买了盒药回来，被陆副校长碰上，厉声责问道：上班时间，谁让你随便出校门的，下不为例！这位老师很是尴尬。又一次，一位老师下午没课，想请半天假去给十岁的儿子开家长会。陆副校长杏眼一瞪:只冷冷地说了俩字:不准！便头也不抬的继续在电脑上忙乎。那老师看这架势，急得赶紧托朋友去开家长会。不过，她有爱憎分明的一面。高中部的办公室一度无人打扫卫生。虽然排了班次，让老师们轮流打扫。每次轮到齐敏萱，她总是认真打扫。其他时间，那些老师则无一人打扫卫生。一天，陆校长到高中部办公室有事，看着装满了垃圾的字纸篓横放在门口。便扫视了一眼在座的老师，问:今天谁值日。半天没人吭声。好一会儿，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教师张燕说:是我。校长直视着张燕，问:为啥不履行自己的责任？很难吗？张燕毫不在意，说:我又不是民工，凭啥让我打扫卫生。在座的老师一听，全都愕然地抬起头看着这个来自盐城农村的张燕老师。陆校长先是一楞，而后冷笑道:古人有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这德行，连自己办公的地方都不愿扫，还有啥脸面站在讲台上？面对那些正在成长中的学生！你来自农家，却丧失了农家的朴实！还把自己搞得像是哪个富豪的千金小姐似的，真不知道你矫情啥呢！张燕直直的绷着脸，一句话也没再说。陆副校长接着说:从明天开始，轮到谁，谁便要认真打扫办公室，如果不干，可以马上走人！

齐敏萱回忆着来到这所公办私营的艺术学校的点点滴滴，一边来到陆校长办工室。门开了，陆校长很客气地给齐老师让了坐。没绕弯子，直接说:我想给你每周加两节课。给声乐班和器乐班讲讲唐诗宋词。用古人的美好情怀和细腻的情感表达，来熏陶一下咱们这些艺术生。这是好事啊，齐老师笑吟吟地当场答应。

陆副校长 一向很欣赏这个比她年长几岁的齐老师。齐老师人长得高高瘦瘦，利落且有几分书生气。操着一口好听的普通话，讲课很富有激情。带班很有一套。对学生开明而不放纵。严格却不古板。去年让齐老师接了高一器乐班，那是让所有老师头疼不已的班级。无论谁去上课，基本一节课全在维持纪律中度过。好学生气的要转学校，家长们气愤难耐的不断打电话来责难学校。几个月就连换了几个班主任，都败北而去。但在齐老师手里，这个班却在一个星期之内就大变样，老师们再也不用当纪律维持会会长了，教学也能顺利进行了。陆校长说:当踏进高一乐器班，一股朝气蓬勃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并曾多次当着大家的面说:齐老师那个班让人觉得特别舒服。齐老师和陆校长平时交往不多，不过仅有的几次聊天，却让俩人很有点志同道合的意思。

一次是全校学生去牛角山踏春，齐老师恰巧和陆校长坐在一起。路上，齐老师打开自己带来的书静静地翻阅着。陆校长侧眼看了一下书名，说:是张居正啊。我喜欢这个人。一个有情怀有魄力有手段的政治家。齐老师回道:我也挺崇拜他的。只是万历皇帝辜负了他。实在令人痛心。接着齐老师又问她王安石的青苗法和张居正的一条鞭法的利弊得失所在。俩人竟聊得兴致勃勃。一个小时后车到了踏春景点，俩人似乎意犹未尽。但也只好点头致意，忙学生去了。

以前学校早自习都是学生背书或朗诵课文时间，但不知何时起都改成刷题了。齐老师所在的这所艺术学校也紧跟教育潮流，早自习，学生们轮番的刷各种习题。但齐老师班里的早自习是齐老师筛选出来的古诗词和散文，让大家或背诵或朗读。并且人手一本有古诗词内容的钢笔字帖，让学生在每天晚自习上写两页。还让每个学生买一本不雷同的中外名著，组织了一个班级图书室。积极开展图书阅读活动。为此，有些老师不认同，有些家长也找校长告状，说齐老师在浪费学生的时间。那段时间，风声四起，有说家长为此事闹到教育局的，有人声称要去电视台曝光的，还有说齐老师要被开除的。陆校长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齐老师做得不错，便也悄然认可了。那天，陆校长午饭时特意坐到了齐老师跟前，满脸意笑地说:不错啊，敢顶着压力做别人没做的事。有个性，有创意，有责任心。齐老师苦笑了一下，说:还是你理解我啊！谢谢你啦。但不久，俩人这种默契的关系就有了缝隙。

许笑娟和陆副校长关系很好。俩人都是在编人员。且年龄相差一两岁，三十三四岁。都毕业于同一高校。只是专业不同。许笑娟来自徐州，父亲是某大学的一个锅炉工，母亲是居委会的大妈。也许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听多了，许笑娟虽然毕业于师范大学，可特别喜欢在背后对人说三道四，即使这人她一点不熟悉，也喜欢瞎编乱造，乱加指责，且嫉妒心极强，见不得别人比她强，哪怕强丁点，她都会骂人到骨髓。先前，这女人在二楼任初中部组长。仗着自己是有编制的人，对办公室的那些受聘老师动则指手画脚。颐指气使。那些老师为了一碗稳当的饭碗，谁也不想得罪她。虽然大家烦透了许笑娟，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和她当面碰撞。这学期，不知为何她突然被调到三楼高中部当了组长。大家心照不宣的对她有着极大的戒心。

这个女人的位置在办公室光线最好的位置。她中等个，长得端庄，方圆形的脸庞，有一点婴儿肥，齐耳短发，戴一副咖啡色眼镜，说话的声音略带沙哑，语速慢有点胯。以前，大家在闲暇时还说说笑笑，这女人来后，大家便都变得沉默了，生怕被她抓住啥话柄而又去副校长那里告黑状。齐敏萱本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只想教好自己的学生。从不喜欢和任何人争名争利。所以对许笑娟敬而远之。

齐敏萱是个思想活跃的人。她的班会总是别开生面。没那么多婆婆妈妈的废话。有时候，她利用班会时间让同学们表演各人的才艺。有诗歌朗诵的，有吹萨克斯管的，有拉小提琴的，还有跳舞的。因为每个学生专业不同，这样的活动极大的开阔了同学们的艺术视野。要么开演讲会，让同学们练习口才并培养学生在众人面前说话的能力。班级图书室的登记名单，齐老师也时常翻看，观察大家看书的自觉性。班会时也常常让看了书的同学讲述自己的心得体会。甚至有时候，还带学生A A制去自助餐厅吃饭或是去卡厅唱歌。即使学生们打篮球，齐老师也常常会在大热天跑去助威加油。活泼而充满朝气和正气的班风让学生们很是振奋。学习热情也大为高涨。别的班里学生很羡慕这个乐器班有这样的班主任。曾有几个其他班的学生，私下找齐老师问:能否转到她带的班上来。这肯定不行。艺术生都是住宿制，因为学生大部分来自全省各市县。齐老师那些日子也不断接到家长表达谢意的电话。甚至还有不少家长专程过来给齐老师送土特产。齐老师赶紧给学生宣布了一条纪律:请家长务必不要送任何礼物，否则，要给学生`小鞋`穿。学生轰然而笑。

但齐老师却不知道，有人却在背后把她攻击的一无是处。此人正是许笑娟。这段时间她听着老师们总夸齐老师的班，说课堂纪律是多么的好，学习风气是多么的浓厚，学生是多么喜欢齐老师。她听了，像被猫抓疼了似的，心里很是刺痛。

这天清晨，江风很大，齐老师早自习来时，穿了一件浅灰色长风衣，因为她是个瘦高个，又穿了一双高跟鞋，再配上一头黑亮的五四青年发型，确有几分潇洒之气。有位返聘老教师笑着对齐老师说:嘿，挺帅的嘛！这话恰巧被许笑娟听到。她阴阳怪气地说:哎吆，咱这办公室里要么是老头老太太，要么是大姑娘小媳妇，可惜你这帅气劲了！没男人欣赏啊！齐老师白了她一眼，夹着书去看早读了。接下来一段时间，齐老师发觉陆副校长见了她也没有了以前的热情，脸上似乎多了几分冷淡。齐老师也没多想。继续忙着学生的事。

直到有一天，教务处干事柳静怡悄悄问齐老师:你咋得罪许笑娟了。她有事没事总上我们办公室讲你的坏话。现在连陆副校长对你都有看法了。齐老师吃了一惊。她真的不知道咋得罪许笑娟了。白静怡小声说:唉，你也别为学生太卖力了。齐老师哦了一下，突然明白了。谢谢你的提醒啊。小白。白静怡走了后，齐老师默默地站在走廊发了一会儿呆。起风了，阵阵的桂花香从楼道口的窗户里无声地飘入她的鼻息。她深深地吸了几口。但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接下来的日子，齐老师陆陆续续知道了许笑娟对她的微词:说她太放纵学生，不好好让学生刷题，早读背什么古散文。纯粹是浪费学生的时间。和学生一起吃自助餐，是助长学生的奢侈之风。带学生去歌厅唱歌，是想引导学生走斜路。所谓的班级读书讨论会，是形式主义的作秀和标新立异。是出风头。这些话，许笑娟不厌其烦的四处传播。搞得办公室那些受聘的老师们，明显和齐老师生分起来，平时喜欢找她打羽毛球的人，也不找她打了。喜欢和她闲暇时聊读书感悟的人也沉默了。她们是怕许笑娟不高兴。遭许笑娟的无端中伤。因为有先例，许笑娟硬是挑唆陆副校长把一个好好的数学老师给排挤走了。就因为那老师和许笑娟吵过架。齐老师在公立学校呆过十几年，知道公立学校和私立学校之间的巨大差异。公立学校你有意见，可以和校长或讲理，或争辩。哪怕是得罪校长，你不都会担心被开除。工作上，你可以按能力和工作年限评先进评职称。但在这所公办民营学校，副校长和许笑娟都是在编人员。她俩掌握着老师们的去留大权。所以，老师们都小心翼翼，不敢得罪丁点。在这里，在编人员的工资奖金大大超过被招聘的人。评职称，你想都别想。什么评先进啊受表彰啊，统统没有。你只需要老老实实教学即可。齐老师常常感叹:同样是再做事，可结果却如此不公平，这是啥规矩啊？齐老师还真的感到愤愤然。可谁又奈何得了呢？说心里话，即使没有许笑娟，齐老师在这里干的心很累，更何况现在又碰到这样一个令人厌恶的女人，整天攻击诽谤自己，而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击！在来到这所城市之前，她工作的很顺利，因性格开朗，为人随和，肯读书学习，说话做事干练利索到位，也从不参与说长道短的无聊之事。活的通透而单纯。很受老师和学生的喜欢。可到了这座被人们称颂的江南古城，她的这份工作，却意外的受人如此刁难，她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从不会和别人争扯，更不擅长吵架。而为了家庭和孩子，齐老师又不得不辞去公职，来到丈夫工作的这座古城，就职于这样一所建制奇怪的艺术类学校。她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从没像现在这么窝囊！她胸口堵得慌。但值得欣慰的是，她有一群活泼开朗又有点小任性的学生们！她喜欢他们。当然还有充分信任和支持她的家长们，让她格外宽慰。她喜欢老师这份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