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客站

思想

--饥饿的感觉

2003年4月，在北京找到工作之前，为了能有口饭吃，有床睡觉，我把身上手表、钢笔等能卖掉的东西都卖了，手机也换成了破的已经不能再破的摩托罗拉手机后，最终还是流落到北京的街头，手机却是不能再卖了，这是找工的唯一联系方式，没有了它，就没有机会找到工作，再无经济来源，自己可能真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摸着口袋里仅剩的5元钱，拎着只装有几件衣服的行李袋来到了北京西客站，这是我一个月前到北京时下火车的地方。那里一条地下旅客通道，暖风开放，能够帮助抵御夜间的料峭春寒。

白天花了2元钱买了一个面包，一瓶矿泉水，这也是白天所有的进食，然后一直奔波在找工的路上。一天无果，最多类似以前的情形，留下联系方式待通知。人却已经饿的前心帖后心了，失落和无依让疲劳饥饿的感觉越发强烈。一路上不敢在饭店和路边的小吃摊边停留，那飘出来饭食的香气刺激着胃馕，越发饿的难受了。天黑后赶到西客站地下通道才发现，白天略显空旷的地下通道竟然多了好多人，都是或坐或倚在通道两侧打瞌睡，一个个面色青黄，连我都不如。原来，像我这样流落在北京街头的人很多很多，心情突然不那么糟糕了，饥饿和疲惫的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强烈了。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你饿你的，他饿他的，原本没有任何关联，但，对看到比自己更痛苦的人，自己好像就没那么痛苦了，阴暗的心里作用在某种时候还是发挥着它有利的一面。

赶紧找一个洗手间，嘴对着水龙头灌一肚子凉水后，找个略显宽敞的地方靠墙坐下。这个时候，随身携带的行李袋成了绝妙的坐垫。灌了一肚子凉水稍稍有了饱腹感，减轻了饥饿的难受，却又心疼白天买矿泉水花掉的1元钱，刚才在洗手间找到了免费的水源，原本是可以不买水的，还可以多买一个面包啊。迷迷糊糊间奔走了一天的我，竟然倚墙睡着了。

仿佛刚闭上眼睛，腿脚被人踢动，睁开眼睛，看到几个保安在驱赶着滞留在通道的人群，嘴里嚷嚷着，这里是通道，不是宾馆，抓紧走。只能起身，随着人流往外走，却不肯走远，待保安清理完回去，人们又都陆陆续续返回来找个空地坐倚下来。这个季节的室外是待不住人的，春寒料峭难以忍受。

却再也睡不着了，打了一个盹之后，疲惫的感觉消失了很多，饥饿的感觉却越发强烈了。那滋味不是很痛，但绵长不绝。好像自己的胃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住，不拧不扯却也不肯不松劲，闷着劲的隐隐作疼，闷着劲的空空落落。想到了莫言写的书《丰乳肥臀》，里面也有对饥饿的描述，现在有了真正的体会。但我不喜欢莫言，虽然他是中国唯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一位作家。中国文学影视作品获得国际大奖的不多，我记得影视作品获得国际大奖的还有一部片子《活着》，男主角葛优还因此获得了戛纳影帝称号。但是，细想想，凡是能在国际获大奖的文学影视作品，几乎都是将中国社会描绘的非常黑暗的作品。作为中国人，我们都知道那是特殊年代产生的故事，但是在国际观众们谁去分的那么清楚，只知道这是发生在中国的事情，他们看到的只是暗无天日。也由此可以看出，被别有用心的国际人士控制的国际大奖总是颁给这样的作品，其用心之险恶。相比莫言，我更喜欢路遥、陈忠实这样的作家，他们的作品也反应了特殊年代的黑暗面，但是字里行间却渗透着不肯屈服的倔强，这才是民族的脊梁民族的精神。

一夜不知道被保安驱赶了多少次，饥饿中、迷迷糊糊中迎来了又一天，本想中午才去买面包的，却怎么也拖不到了，饥饿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1元一个的面包用手使劲攥一下只剩鸽子蛋大小，任由它自行膨胀开然后尽可能慢一点吃掉，真是人间美味啊，可惜太少了。想到口袋中只剩下的1元钱，紧迫感催促着自己抓紧去找工作。另外1元被自己送人了，是不知道第几次再回通道内身边坐了一位陕西的小伙子，面色暗黄还略有些浮肿，他告诉我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一时心软就给了他1元钱，给完后又无比的懊恼，地主也是在饥饿中啊。

饥饿中奔走，仿佛更耗费力气，吃掉的一个面包就像在沙漠上滴了一滴水，根本就不曾有过。饥饿带来的痛楚越来越强烈了，那只攥着胃的大手不仅增加了力度，还增加揪扯的成分，连带着心、肝、肺都是滋滋啦啦的难受，一白天，没走几个地方，实在是饿的走不动。不时在人少的地方找个墙根坐下来歇一歇。期间还捡了半个苹果，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吞了。饥饿真的能逼着你放下脸面去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知道怎样回到的西客站地下通道，饥饿困顿，有种头晕眼花的感觉，还要不停的被驱赶，从来没有那么渴望有一碗饭，有一张床。困顿尚在其次，饥饿的感觉已经变成了无数张嘴在啃噬自己内脏般的痛楚。也在那个时候知道，为什么贫穷的人不会得糖尿病、高血压、痛风等富贵病。身上的细胞也是要吃东西的，嘴供不上，它就吞噬那些有害的细胞，那些有害的细胞吞噬没了，它就开始啃噬自己的血肉。饥饿造成的痛楚揪心扯肺绵绵不绝，让人坐立不安，让人眼睛发绿，让人无可奈何... ...

上天总是在某个人穷途末路时给他打开一扇窗子，在西客站地下通道滞留的第三天晚上意外遇到了准备坐火车回去的老乡，这位大姐把她身上仅剩的50元钱借给了我，把我从近乎绝境的境地中拉出来。不久又接到了招工录用通知，也终于结束了饥饿与困顿的磨练。

那位大姐借给我的钱差不多十年之后才还给她，没有还她现金，而是花了5000元钱买了一个笔记本电脑送给她。

后来，每次有去北京出差的机会，只要有时间，就会抽空到西客站去转一转，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来，是对那段近乎磨练的经历是心存感激的。

那段日子让我懂得了敬畏，逼着我学会了思考，锻造了更加坚忍的个性。

北京西客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