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黄昏情更浓

大漠独行

老六叔说，他的一生时光，都落在了村口的那片湿地边的草地里……… ————题记 　　老六叔说，哈拉宝泡子在他太爷爷出生前，已经在那里热闹100多年了。问起老六叔关于哈拉宝泡子的传说，他挠了挠头，一脸的憨笑。孩子总去哈拉宝泡子打鸟，我一路追着骂：“香香嘴，臭臭屁股，还能怎么样？那可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啊，作孽啊！”哪还记得她的传说。想了解关于她的传说，得去问老六婶。 六婶嘴里的传说，像哈拉宝泡子暮春时节静谧的黄昏，温暖怡人。六婶说小村里不安分的臭小子，爱上了何家的小花。在家长极力反对后，何家的小花选择了村西的哈拉宝泡子。臭小子得知小花为情而死，疯疯癫癫，远走他乡讨生活。说来也怪，从前哈拉宝泡子每到旱季就会干涸。自从小花在泡子里殉情后，泡子再没有干涸过，老六婶说那是因为小花夜夜在流“相思泪”。 多么凄婉的传说，小村在几百年的变迁中，这样的传说何止一个。也许正是有了这一个个传说，小村在一天天壮大；有了这一个个传说，小村有了站立的底气；有了这样的传说，小村里的女孩子很少到哈拉宝泡子洗澡。男孩子不管不顾，每到夏季，酷热难耐，他们赤裸裸跳到哈拉宝泡子里，像是一条条泥鳅，把哈拉宝泡子里鱼吓得远远地游走。几代人在哈拉宝泡子的沐浴里长大，长大的小村孩子都去了远方。 生产队那会儿，老六叔给集体放羊。他说小村里的鸡鸣、狗叫，都在哈拉宝泡子里。在羊吃草的时候，他躺在哈拉宝泡子的朝阳坡，暖暖的梦里都是鸡叫声、狗叫声…… 有人问他，听没听到小花的哭声？老六叔说小花早就成了老花，哪还有那么多眼泪，有时倒是听到了女人的笑声。可是，怎么听都是老六婶的声音。听的人就会大笑起来，没出息的男人，心里只装得下自家的女人。老六叔也不恼，“一个放羊老汉，心里能装下一个女人已经很不易了。”这是老六叔的生活哲学。 当年老六叔快40岁了，才娶到老六婶。小村人都说老六叔放羊放傻了，把羊当成了“老婆”，误了自己的婚事。老六叔很满足，有了女人，就有了热被窝、热饭菜，一壶热辣辣的老酒，让老六叔舒坦到骨头里。“神仙啊！神仙啊！”小村人都这么说，老六叔对这句话很受用，每每有人说时，老六叔眯着眼睛，做陶醉状，真的“神仙”一般。 再后来，生产队解体了，老六叔还是养羊。老六叔认为，他除了养羊在行，似乎什么也不会做。想想心里就平衡了，有一技之长够活一辈子了。 　　老六叔在哈拉宝泡子追骂的男孩子越来越少，小村里每年出生的孩子有限，“掉蛋壳没多久，就被急急带到城里。”这是老六叔常说的话。小村在一天天萎缩，年轻人都去了远方，像好多年前那个疯疯癫癫的臭小子。都说城里有“金矿”，他们去城里淘金了。老六叔时常咂摸着小村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怎么就留不住年轻人？远方又有什么好？不是也有的女孩子去远方打工，没见得怎么富贵，倒是把孩子生到家里，给父母后半生添乱，父母真的成了儿女一生的奴隶。 老六叔放的羊也越来越少。本以为小村里的年轻人都去了城里，小村应该空旷一些。可是，小村四周变得越来越拥挤，小村都快被挤扁了。 哈拉宝泡子的西面开发成鱼塘；东南是一个生产风车叶片的工厂；南面是垃圾处理厂、沙石料场……哈拉宝泡子周边的湿地在一天天萎缩，放羊出去也很难找到足够的草吃。饥饿的羊一路小跑，老六叔的腿像是木头制作的，行动迟缓，哪还能追赶上羊群？老六叔养的羊由上百只到十几只，老六叔不指望靠养羊发家致富，他希望自己的绿色食品，给城里的孙子更好的营养。他要是不自己养羊，恐怕过几年后，孙子都不知道真正的羊肉是什么滋味。 关于要不要继续养羊，老六叔和老六婶曾经不止一次争吵过。生活一辈子，老六叔向来“逆来顺受”，事事都听老六婶的。可是，养羊这件事儿不容商量。他坚信只要羊还在，他的价值才在，他的儿孙们才能记住他们的根之所在。他们才会寻着羊肉的鲜味，一步步走回故里。 放着十几只羊的老六叔，走在村子里有点滑稽。好在村子里几乎没有孩子，留守的老哥们早就见怪不怪。曾有一个摄影爱好者，说老六叔抱着羊羔时很有画面感，非要给老六叔拍照。古铜色板结的皮肤、一身泛着油光的老衣服、十几只羊在绿草间惬意觅食……身后是哈拉宝泡子，再后面是隐约的村庄，村庄上空淡墨一样挥洒出的薄烟……这样的画面是可以获奖的，老六叔是水墨画的重心。那一次拍照，老六叔知道了一个词儿——“拙朴”。老六叔心里明白，这是一个文化词儿，说“埋汰”就得了，还整出个“拙朴”，真是文化人有文词儿。 况且放羊之际，他还可以看看常来哈拉宝泡子的各种水鸟：反嘴鹬、黑翅长脚鹬、白琵鹭、白鹭、苍鹭、翘鼻麻鸭……看她们每年春天如约归来，看她们恋爱、育雏……她们就像小村外出打拼的孩子一样，她们在湿地里寻寻觅觅，安家繁育。那些离家的孩子，能像哈拉宝泡子里的水鸟这样安逸吗？ 那些水鸟早就习惯了老六叔放羊的吆喝声，公路上汽车的马达声，加工厂机器的轰鸣声…… 　　初夏时节，哈拉宝泡子南面的一小片湿地，严格说那应该是哈拉宝泡子的一个小延伸，很是喧闹。成片的蛙鸣在湿地里舞蹈，一浪高过一浪的蛙声，似乎要掩盖车辆和附近工地的嘈杂。老六叔放羊路过那片湿地，常常会慢下脚步。于是，水灵灵的蛙声落在了悠闲觅食的黑头羊的耳朵上、落在了老六叔专注而享受的目光中。你不必寻找蛙声的源头，湿地里似乎到处都是蛙声，是蛙声让湿地有了波光，是蛙声让湿地更像是一片活着的湿地。白骨顶急急把蛙声衔回家筑巢，她们怕刚出生的孩子们寂寞，孩子的成长需要蛙声陪伴。 反嘴鹬的孩子可以独立觅食了，那片不大的湿地，对那些刚刚出生的雏鸟是最好的保护。充足的食物，可以随时藏身的草丛，都为她们健康长大确保可能。凤头麦鸡也选中了那片湿地，出壳三四周后，她的四个孩子应该练习试飞了。 让老六叔有些意外的是，一天的黄昏里，湿地中多了三只白琵鹭。（老六叔管她们叫大勺子鸟，后来一位摄影爱好者告诉老六叔那种鸟叫白琵鹭。）那天湿地里很是宁静，水面上没有半点波纹。三只白琵鹭悠闲地觅食，她们先是慢慢在水里走，长长的勺子一样的大嘴巴，在水里左右不停地摆动。发现目标后，她们会一路小跑，有时振起翅膀助力。捕到猎物，她们会在最短的时间把猎物吞没下，不给其他的白琵鹭有打劫的机会。 最精彩的是她们集体围猎，三只白琵鹭不停地在水里疾走，发现目标，她们不断收拢包围圈，这让惊慌失措的鱼加快游速，有的鱼会跃出水面，这恰给了白琵鹭得手的机会。实践证明，白琵鹭集体围猎的成功几率大大提高，这就是白琵鹭的生存智慧。对于摄影爱好者，此时湿地里的黄昏，黄昏中忙碌觅食的白鹭，是最好的拍摄物象，一幅幅珍贵的画作，留下了他对湿地的眷恋。 期间反嘴鹬对白琵鹭的到来有些反感，她们想把白琵鹭赶出那一小片湿地。怎奈白琵鹭猎捕太专注，反嘴鹬奈何不了她们。也许是白琵鹭对反嘴鹬的雏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反嘴鹬的反对似乎是本能的，或者是象征性的。反嘴鹬见白琵鹭对她们的驱赶不起作用，索性躲在白琵鹭的身后偷影。有了反嘴鹬加入的画面，倒是丰富了不少。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只白琵鹭一点也不逊色，黄昏的湿地里，三只白琵鹭精彩的围猎，胜过千军万马。不仅仅让苦等的摄影人收获“大片”，更让观看的人为她们的生存技能点赞。适者生存，一点不假。好一阵忙碌后，白琵鹭的嗉囊鼓鼓的，于是，她们静静站立在夕阳里，成了湿地里醉美的剪影。 最后的一抹橘红，再也拴不住急于回家的羊的脚步，羊们把湿地里的红光无限拉长，并且把红光储藏在她们的咀嚼中。老六叔踏着羊的蹄印，一步步走回小村，他时有回头，看看湿地边还在拍照的那个人…… 　　老六叔边走边念叨，城里有什么好？连个大勺子鸟都得装在相机里，我天天都免费装在眼睛里…… 白琵鹭 　　白琵鹭（学名：Platalea leucorodia）是大型涉禽。全长85厘米，全身羽毛白色，眼先、眼周、颏、上喉裸皮黄色；嘴长直、扁阔似琵琶；胸及头部冠羽黄色（冬羽纯白）；颈、腿均长，腿下部裸露呈黑色，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一日，小姜说到摄影基地看看，红光里能不能有惊喜？我们说的惊喜是指湿地里水鸟的育雏情况。结果遇到三只忙碌的白琵鹭，于是，有了这意外的思考和记录……2022.06.20